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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忘录

镜花魂眠 发表于 2024-08-11 21:57:31   阅读次数: 3


      遗忘是人生的一种解脱,让我们放下过去的包袱,勇敢走向未来。

                                                ——纽·爱德兰

                                                一

  夜晚的风在行人与行人的空当里来回游走;夜幕随着一声声在雨中消弭、匿藏的脚步声流淌、下渗到城市的下水道——一个比夜晚还要安静的地方。  这是老鼠、蠢虫的聚居之所,就连桥洞下的泼皮、乞丐都不愿多在此停留,  哪怕片刻。然而对于一些本就见不得光的事物来说,夜色才是他滋生的土壤,最好的屏障。

  在这茫茫的夜色中,除了稀松的人流,还有两个一大一小身影频繁地在街尾巷角来回奔窜。他们尽量躲避灯光,待到月色闪过的刹那,人影才开始凝实起来。小个子是个少年,大个子是她母亲。母亲的脸被口罩遮得严实,少年则身披黑色兜帽,脸色木讷,没有半点神采。他们合力掀开垃圾桶边的窨  井盖,从边上的铁皮垃圾箱背后抽出早已备好的梯架。母亲抽出手电让少年帮忙打光;她先下去,少年随后。她没有丝毫犹豫,步伐迅速,接过手电筒。四周漆黑,除了灯泡带来的熹微的灯光,只剩下流水的嗫嚅以及偶尔响起的金属碰撞声,声色低沉、浑重,像是钢管撞上河道;她先牵住少年的手,随后轻车熟路地拐过一个又一个岔路口,直到一条死胡同的尽头。

  “049号?”一个深沉的声音从被黑暗吞噬的流水尽头传来,铁门随之开启,发出尖锐的吱嘎声。母亲的脸上流露出犹豫和慌张,她将我的头按在她的身侧,引导我一步步向前走去。当我经过铁门的一瞬间,我竭力向左瞥去,只见一张戴着鸟嘴面具的脸庞在满是灰尘与废气的通道内闪着淡蓝的亮光;祂瞬间捕捉到我的目光,那股蓝芒瞬间凝实。母亲瞪了我一眼,将手更加用力地按在我的头上。

  不知走了多久,母亲松开了她的手;地板变成大理石,边上的墙壁开始变得整洁,四周原本令人作呕的腥臭也被淡淡的福尔马林的药水味取代,头顶每隔几步就会有长条状的白炽灯;母亲的脚步开始放缓,在0731诊室的门前停了下来。她先敲了敲门,随后扭动把手将门推开。

  母亲轻轻推我进去,并顺手扯下我的兜帽;紧张感并没因此消散,反而在我心中更加强烈。我的手心开始微微出汗,身子也不由得开始颤抖。“进来。”依旧浑厚的声音,黑色的鸟嘴面具在无影灯的照耀下闪着金属的光泽。我的呼吸陡然一窒;看来是变声了,我心里想着,但是落座的速度却丝毫没有变慢。随着打印机吐出病历单,医生凑近看了看,尖锐的鸟嘴将纸张顶出一个尖口,似乎随时都会被捅破。

  “姓名。”

  “镜花魂眠。”我抬头,对上祂刚好转过来的脸庞。祂有些犹豫,但秉着身为医生的最后道德操守,祂还是再次和我重申了这次治疗的原理与风险:    “这是一场关于记忆修改的手术。修改的手术待会你要坐上边上这台脑控仪,”祂指了指身后那顶戴着各种红黑电线,电线一端连着控制台,一端布满金属夹子,“如果选修生物的话,应该知道人的记忆主要保存在大脑皮层和海马体的神经树突网络中。信息经过大脑处理后以规则的形态呈网状排列。倘若要修改记忆,必须你自己重新回到你需要更改记忆的时间点进行更改,否则会记忆错乱。”祂微微笑出了声,只不过在变声后听起来像发动机被拉动般聒噪。

   突然,一阵凉意打上我的胳膊;祂伸出藏在白大褂里的手,示意我来到祂身边,电脑上出现一张黑白状的大脑神经网络图:“在神经学的最新研究中,人们赋予它一个美丽的名字。”

  “备忘录。”我们异口同声;祂用手直拍大腿,笑得更加灿烂:“你可以理解为取证中所用到的哈希值。不过到时候要你自己去改变记忆,在记忆修改开始和结束之间,无法也不要指望我提供来自场外的任何帮助。”祂说完,就示意我坐上仪器。

   感受着头部因为酒精棉带来的凉爽,我耳边传来开始治疗前最后的问话:    “不如先从一场梦开始吧?”

    我点了点头。

                                  二

    在梦中,我再次回到那节晚自习。

    夜晚,伴随着铃声的愈演愈烈,晚自习第二节课开始。

于学生而言,上课铃是为数不多无法屏蔽的事物之一,瞬间将我从题海间抽离。我先是背靠墙壁伸个懒腰,环顾一圈在铃声中逐渐落座的人群,转而埋怨地抬头看向公告栏上方还在响铃的音响。我忍不住深吸口气,试图缓解刷题带来的沉闷感。

    沉闷并没有缓解。四周充斥着空调开低温产生的阴冷湿气——就像一个深潜者从海中刚刚冒头,还没来得及深吸一口气就一头栽进另一片汪洋。我悄悄拉开窗帘,双手用力将窗户开个小缝。顿时,窗外湿热的潮气与室内同样闷热的空气对撞。一股亚热带常绿阔叶林的气息向正对着窗缝的我涌来;不同于闷热的叠加。一种突如其来的清新,令人似曾相识,难以忘却。

    我依稀想起,“她”将死于这场晚自习。

     至于“她”是谁,我早已记不大清楚。好像是一个帮过我的女生;那天我的桌子被人砸了,密密麻麻全是坑,当时我也没在班里声张,随后她私下自己和老师揭露了是S趁我中午出去吃饭的空档用指虎对我桌子砸了好几下。她事后跟我说心里怪害怕的,就跟老师说了这事;也是因为此事,我才认识了她。因为此事,S被记了大过,但是“她”也被以S等为代表的那帮人盯上,并且在高二分班后被分到了同一个班。我很清楚,她或许可以选择沉默,毕竟哪怕当天在场的人不多,但也不只有她一个;不过她还是选择为我发声。或许,就是她多管闲事?我没有多想,因为我听到嘭的一声。“她”已经跳楼了。

    人群就像豺狗般,嗅到点血腥味就要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成一圈。不过我这次鼓足勇气推开人群,径直走向她:尸体脸朝地面,手脚扭曲地向上九十度弯折,血肉模糊。

   很快又有警察从车中取来担架和白布,将女孩送到街道对面的法医鉴定处。地上留下一滩血渍,在雨水的冲刷下仿佛被重新唤醒,时而暗沉,时而鲜红。

   望着这片残骸,我的双眼也渐渐如同雨水般染成红色;那个晚上我站了很久,我左手拿着雨伞,右手不断擦拭着眼泪,试图回忆起与“她”的过往,但。我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随后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拍醒。

    医生早就说过,刚才不过是一场梦。

                                三

  我看了眼时间,九点五十分,此时的数学课已经过去大半;老师的怒目与无奈虽让我畏惧,但也无心听课,心中的对于“她”的死亡的时不时撕扯我的内心。或许下一个就是我,我心里想着。

  他们果然再次将矛头对准了我,但并不是因为“她”的死亡让他们失去霸凌的对象。在他们的认知中,“她”似乎从未出现。这一次,我选择放手一搏。我一改以往的状态,全神贯注地听课,没日没夜地刷题于我而言成了如同吃饭睡觉般再正常不过的事;这种在高考那天,我超常发挥发挥,分数足够我考上梦想的大学和喜欢的专业,但在填报志愿的那天我放弃了填写。当时我已经患上严重的抑郁症并且转向双相情感障碍。之后的每天我都在后悔为什么会得这个怪病,为什么他们要害我高三的努力完全白费。昔日那个试图用分数改变命运的傻子,成了一个只知道哭泣与自责的混蛋。

不过这一切很快就结束了。在不知道哪一天深夜,我因一次性过量服用安眠药内的粉末口吐白沫。

  这一幕,似曾相识。

   那天,是七月三十一号。

   只不过这一次,我没有被抢救回来。

                                四

  我醒来时,只觉恍如隔世;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

  我一醒来就感到冰冷,不过不是鸟嘴医生的冰冷的手指,而是一对明晃晃的银手铐。

  因违规进行记忆修改手术,地下医院被查获,我和母亲双双入狱。事后,我曾出现幻听、自言自语、怀疑自己被监控等症状,幻听出多个人声,并拟称为“她”“祂”,并有向精神分裂转变的趋势。我跟监狱在职心理健康师口述过好几次这个故事,每次都会补充上一些细节,但医生表示这是记忆修改技术的后遗症,以目前的医疗水平无法痊愈,只能进行传统的心理疏导和定期进行干预治疗。

  四十九名学生,唯独缺我一人。

  七月三十一号,彼此各奔东西。

  每一次的回忆都会让我痛苦万分,每一次的阐述都会让我精疲力尽。

  不过我并不会再选择放弃;因为至此我的一生都将选择面对这场霸凌,而不是遗忘。

                                 五

  我不知道我是否依旧未从浑沦的梦境中清醒:或许“他们”从始至终都不存在;或许一切都可以重来。

  但哪怕落魄至此,依旧有个梦境令我印象深刻:在一个漆黑的夜晚,我搂着枕头进入梦乡。在梦中,我重返那间熟悉的教室;反复确认没有走错门后,我轻轻敲了两下,随后自信地推开门。在老师和同学们惊异的目光中,我走上讲台,开始自我介绍:“Hello,大家好,我是镜花……”



评论(0)

黄平
评分
82
这类模式较为常见,尤其在影视剧中,应考虑进一步的创造性

叶弥
评分
87
结构挺有意思的,有想法。

何天平
评分
82
形式大过内容了,这会直接影响作品的传达。
总分 2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