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忘录
mu沐 发表于 2024-08-11 16:17:20 阅读次数: 3阿澈在七夕晚上送了我一本厚厚的软皮抄,翻开褐色皮封没有笔迹,大片空白,仿佛不时略过小镇上空的海鸥遗落的白色羽毛。然后我们就一起在街头漫无目的地乱晃,像夜幕里的两条鱼在微弱的光线里游荡。
当天中午下了很大阵雨,水汽像是书里描写岭南的瘴气浸透厨房黄色墙纸、卫生间和窗户,湿漉漉的感觉挺考验人的耐性,但坚持一段时间,阳光又轰然出世,抓住残留水分,噗一下点燃木柴上的火星。干燥消弥了日光的重量,人也就掂量不清白天黑夜哪个更加重要,至少对我们而言,夜晚要比白天更加美好。我印象里,七夕这种日子总是带着些许不可明说的意味,究竟讲出个条条框框会显得格外烦。小时候阿爸阿妈明面上不过这节,但阿爸下班后会买盒包装精美的“费列罗”回家,阿妈也趁着阿爸没到在卧室的梳妆台前捯饬半天,当然对小孩子是闭口不谈七夕的。于是我像潜入小人国的格列佛一样窃喜,阿澈带着什么想法出门呢?我往电视剧里那种青春浪漫恋情想入非非。事实上我们不是情侣,这次见面不过是两个在家闷着的人走出家门,踩进彼此某段空暇时间。
我们走的是小街,灯光昏暗,人行道格外窄。我的肩膀要比一般人宽,大概多半截的距离。尽管我已小心翼翼地走,难免还是会碰到阿澈,惹得她一个白眼瞟过来。我干脆让阿澈走在前头,自己则躲在她的身后,看着她的影子在时不时闪烁的灯光下抽搐、变形,逐渐地往某些地方形象、丰满起来。镇上情侣似乎格外青睐这条街,从街头走到街尾,至少有七八对情侣藏在挤满暧昧气息的角落接吻。阿澈后来说她也看到了这一幕场景,心潮澎湃,想谈场值得回忆的恋爱。她的眼神飘忽,在空气中不断聚焦、涣散,最后落在我身上,忽然间觉得我们像两艘驰骋在洋流表面的船只,浪花下坠的瞬间发现彼此,汹涌的白色裹挟住想说出口的话,世界在海面上是静悄悄的,我听不见她的声音,她也听不见我的,我们就都不说话,温驯地走进黑暗的尽头。
确切来讲,黑柳街不属于任何地方,它存在于某些时刻,当我回想起和阿澈的初次遇见。午夜几乎没有光线,黑柳街囤聚了大量不清晰的色彩,人的面容也轻易地被月色篡改,只能辨认出一个女孩模糊的影子,快步走向比夕阳更快衰老的路灯。好奇近似被糖果诱惑的蚂蚁爬上心头,驱使我往前走,步履急促,淌过无人驻足的夜潮。她在靠近黑柳街的尽头停下来,俯下身看着什么。趁着这会,我假装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发现她在看别人套圈,一席长发披下来,朦胧了具体面容,却显现出一股柔和的美。老套得像一本爱情小说的情节,我对她很感兴趣,凑过身搭讪,提出和她一起玩套圈游戏,再接着交换名字、声音和彼此相貌。我和她离开那个小摊,继续逛街。她安静走着路,对我的出现没有表现出丝毫奇怪,平添神秘感。我问她,大半夜的怎么一个人在街上走?她说,你不也一样嘛。随后我们聊开了,言语化作部分凉风帮助我们很畅快地走在路途上,当我意识到她的话语背后夹杂着的疯狂、超出限制的格调,我为此心生崇拜,青春期里需要某些突破常规的想法来抵抗沸腾、让人焦虑的生活,阿澈对我讲了一个故事,她要我记住这个故事,我一直没有忘。
二零二零年八月十一号,闷热的夏季,天空像是冲出海崖的轿车,一头扎进无边无际的蔚蓝。我在房间里的竹席上躺着,窗帘半掩着,有些光偷偷溜进窗户打在身上,不刺眼很舒服的感觉。约莫下午四五点我睡着了,做了一个梦。短暂却又无限跳梭在几个画面里,按照梦里的设定,我是个残疾人,双腿瘫痪的女孩,出行完全靠轮椅。但用设定来说太像游戏,对我来说这非常真实。我看见个穿白色衬衫的男孩,跟你一样的款式。他走到我背后,推着我在没有其他人的街上散步,如同此刻。我们在黑暗里步入街尾,再下个画面跳切到一座大湖,星光撕开阴云天,月色柔软地敷在湖水上,透出湖水淋漓的质感。我对他感觉很熟悉,宛如内衣合身带来那种贴切的实感。梦为我提供了一些记忆,他的爸爸和我的爸爸是故交,我们上幼儿园就认识了,不太联系但关系一直不错。我的视角永远定格在他的身上,时光粘稠得快要凝滞,我也穿着白色衣服,却不能想起到底自己是什么样子,他的模样贪心地霸占了月光,那是快要失衡的美的倾斜,我几乎不能知道其他东西,只是呆呆地目视他。他推着我的黑色轮椅,我们似乎沉没在寂静的湖水里,在呼吸,挑逗着来回涌动的月的光彩。下一秒,他的手不小心碰到我的肩膀,很快缩了回去,触电一般,我们被送往另外的局面。那是梦境尾声,收束的场景,在我们父母开设的工厂里。年幼的我觉得那是座怪兽之城,铁块拥抱着钢筋,张牙舞爪地呵斥着我的到来。我最害怕的一段路途是回旋铁架梯子,爸爸妈妈的办公室就在钢铁之上,漆黑异常。以至于后来的失足都成了意料之外显得合理的桥段,后来他们就搬了地方,我再没有去过那个工厂。他突然走到我前头,俯身要我骑上他的肩膀,我勉强把双手挂在他脖子上,他立刻把我整个人背起来,朝楼梯去。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背着我上去,黑暗、恐惧、隐匿的可能存在于头顶的蜘蛛盘踞在那里,可我不害怕,他的身上带着味道、温度,让人安心。我意识到这是我们之间的终结,流彩间续的梦景映照四周,我告诉他,不要说话,要记得我,我叫易梦澈。
初中时候,刚刚和阿澈认识的日子我家里人对手机管得严,所以没有她的联系方式。但每到晚上想出门走走的时候总能碰巧见到她,去公园、去海边或者黑柳街的路上,我笑着说她,你怕不是松鼠精转世,怎么看见我跟看见松子一样,出现的这么及时,她也在笑,却不作回应。
暑假末梢,台风刮的很多,也来的特别急,来了就把镇上的生活秩序搅打乱。我一连在家里闷了四五天,台风的架势终于稍稍减退,我就迫不及待地出门,朝海边走。去海边的路有很多条,但我选择了黑柳街。傍晚的街道格外寂寥,没有其他人在,路面上积淀着水果、泥巴的混合物,散发出不悦的气息。我抓紧往前走,抬头看到一群海鸥划过仍然阴郁的天,心里多出些安全感。去到海边,潮水复写着痕迹,来回拍打在黑色礁石上,撞击出剧烈响声。海边的雨说来就来,疯狂触击着银色栏杆,溅射出漂亮的水花。阿澈突然出现在我背后,她用手点了下我后脑勺,我惊得跳起来,回头看才放心下来。她阻止我询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反常地把食指放于嘴唇上。我看着她的面容,雨水似乎是催化剂,她的心绪表露在脸上,一脸的惆怅。我们在雨中面面相觑,头发不停往衣服里滴水,她开口,像是触痛了身上一处暗疮,断断续续地说:“我得走了,去很远的地方,一座北方城市。我没办法的,我们都没有,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梦,那次是他要离开了,这次是我必须走。W,道个别吧,说说话,把我忘了,忘记我的名字。”我不开口,知道这场台风还会持续很久,对阿澈的记忆也是。我走到黑柳街前,回头看了看她,挥手道别。在预备升初三的暑假后,我和阿澈再也没有见面。
麻木大概是让时间流速加快的药剂,初三过得很快,我在心里默默记着阿澈,她的模糊面容、名字,我都记得。不过我们真的没再见过,即使是浅睡眠的晚上滋生出的无端梦境,我也再没见过她。
有一天,我翻看她送我的本子,还是干净的,我不用它写字,权当纪念品。拿着它走出门口时,我突然发现扉页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灼目的日光下显现——易梦澈。阳光让尘埃变得美好、耀眼,我见过阿澈的字,很秀丽。她用隐形墨水写下这行字,忽然地我想到逝去的一些东西挣扎着痛苦的样子,可是并不觉得遗憾。我把我的名字签写在她的名字下面,然后合上本子走出门,在那个漫长的酷暑灿烂阳光下,朝海边去。
(ps:我愿意说一些奇妙的事,这个故事的存在在四年前的今天出现。我一直害怕写出这个故事以至于破坏她的美好,借着这次决赛写下她是美好的。这是我最后一次新锐,没什么一定要说的东西,就说句在新概念复赛跟很多朋友道别时说的话,我想足够了——写下去。)
黄平
80
叶弥
88
何天平
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