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忘录

       这城市没有黑夜。

       花花绿绿的霓虹灯一刻不停地闪烁着，光怪陆离的城市被白烟萦绕，苍茫的天色犹如空白的电脑屏幕，给破败的程序带来寂寞，又升起狼烟。我深陷其中，将无法运转的心脏浸入这寂寞的烟雾。

     “我，究竟是不是仿生人？”

       仿生人的创造，给整个宇宙注入了麻醉剂。

       窗外的喧嚣使我体内的神经紊乱，电流在我脑中滋滋作响，我掀开被子，将心情调成和天气一样的阴郁，抛弃上一个幻想的夜晚。

       雨天，又是雨天，我趴在记忆中心的窗边，伸出手想要触到外面的世界，却发现指尖与玻璃是一样的冰凉。要开始了，大雨伴随着狂风，仿佛要穿透窗户，咆哮着，脑中的电流变得更加活跃。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是梦吗？不，我不会做梦，这还是白天，不会有黑夜的。但此刻，我正伫立在一片黑暗之中，感到莫名的恐惧。“滴答，滴答……”，雨声纠缠着进入了梦里，在耳边回荡着。“滴——滴——”熟悉的电子声使记忆库中某一份文件微微颤动了一下，“您好……您是否选择遗忘……”

       猛然惊醒，发现自己躺在马路上，豆大的雨滴毫不留情地打在坚硬的躯壳上。可是醒着，与梦中又有什么区别呢？白天同这不存在的黑夜是一样的死寂，四处墨色，只有远处工厂的烟囱涌出刺鼻的白烟。

       没有人好奇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尽管胸前的烙印明确地显示着我曾与某群模糊的自然人相伴，但也不会有人用正眼看我的，因为在这些控制仿生人的电子人的意识中，无论我有多么高尚，也只不过是一个用来排遣的工具罢了。

       所以，在泯灭中逝去的被忘名单里，谁又能来铺平我的颠簸？

       我久久地在电子人流中站立着，我想尖叫，想呼救，想神经质地笑，但是没有声音，根本没有声音，我的宣泄全部都被政府在街道上设置的雷达屏蔽了，他们可以对我施暴，而我却连简单的发泄情绪都不行，这在法律中是明确规定的。浓烈的工业制品的味道灌进电子肺中，我感觉我要被熏醉了，身体快要失去知觉，脑海中却又浮现出那个声音——“您好，您是否选择遗忘……”

       我挣扎着回到记忆中心，实验室的门被撬开了。探测器告知我，似乎有什么藏于我这无人问津的身体里。猛然发现平日在操作台上浮动的红色芯片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仿生人的模样。

      “这……会不会是我？”

        思绪混乱，一颗银色的子弹贯穿心脏，撕裂般的痛感让我暂时停止了呼吸。

      “这是最后一个与自然人有着共同记忆的仿生人了，赶紧搜索他的记忆库，拷出来摧毁，我们好交差。”迷离中，两个电子人用沾满了营养液的肮脏而冰冷的手撕开我的躯壳，等我恢复意识的时候，他们已经收起手中的武器，大笑着准备离开了。

       营养液从关节里渗漏出来，发出吱呀吱呀的怨声，电线依然不离不弃地缠绕着我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他们一直如此。可，所谓的自然人记忆中的“你们”，到底是谁，如果你们记得我，能够备忘一份意识，带着它来找我吗？

     “我提醒过你的，如果你真的要离开我们……不!别走……”熟悉的电子声最后一次在脑海中回荡。

       罢了，罢了，我索性扯断身上的电线，电流与火花微微闪动着。

街道依然拥挤，电子人们不会因为一个仿生人的死亡而停下脚步去悼念，他们的心甚至比机器还要冰凉，但就是这样落魄的我，又有什么资格去评判呢?

       脑袋昏昏沉沉，去睡觉吧。今天，能梦到电子羊吗？希望它不会嫌弃我邋遢的样子。

     “电子羊，梦里相见……”

       天仍是白，像大块鲁本斯画中的白色丝绒，有柔软的触感，大朵大朵的铅灰色总泊在头顶的穹空。或许正如《沙与沫》中所写：记忆是相聚的一种形式。遗忘是自由的一种方式。

       仿生人会梦到电子羊，而我也终会梦见你们，在一个个盛大虚拟的梦里。

     “别逼着自己做白日梦了，等夜幕降临，你自会有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