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启程

“这是一个流行离开的时代，但我们都不擅长告别。”——米兰.昆德拉

  六月。毕业季。

  高考的最后一天我们返校。在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地来回运书间隙，我不无羡慕地看着那些潇洒离去的身影。白纱裙，耳机，鲜花，灿烂的笑容。漫长的高中生活落幕，那些与试卷共处的深夜，那些一遍又一遍重复记忆的单词，那些晚自习迟迟不灭的白炽灯，是会被轻易抹去，还是在记忆的角落封存？

  我不知道。

  尽管距离中考只是一年不到，去年的那个夏天，却已迷失在记忆的长河里。尽力回溯，只有穿着红色T恤的老师身影隐隐晃动，以及校长冗长的毕业演讲在体育馆里回响。

  好像还有大合唱。人声嘈杂，混杂的歌声掩盖的不知是泪水还是笑容。唱的歌曲我已记不清，却记得我们在唱完歌都将歌词折成纸飞机。肆意飞扬的纸飞机烙下了记忆的最后一幕，不知是一场盛大的庆祝，还是一场遗憾的落幕。

  对于我这个钝感的人来说，告别，并非那么刻骨铭心。但无数个告别后的时刻，一些琐碎的细小的事物却会让那些模糊的画面逐渐清晰，然后就是持久的阵痛，无处不在。有时是追完一部心爱的番剧，在商场看到周边；又或是许久之前去的夏令营，无意间翻到的合影。那些瞬间，回忆汹涌澎湃。浪潮落去，只有空空落落的迷茫填充整个心房。世界成为了黑白两色。我不擅长告别，也不喜欢告别。

  毕业生陆陆续续地离开，偌大的食堂显得更加空空荡荡，连着吃饭时的聊天也冷落下来。很多时候我和朋友沉默地吃着饭，只有碎碎的光阴驻足餐盘。小卖部门口的“高考加油”还未换下，旁边却多了“高三退卡处”的告示。寓意“一举高中”的粽子香囊无聊地晃荡，它们所祈福的那些人却已离开。升旗仪式时高三那一块空空荡荡，而寝室围墙的首考口号还依相鲜亮，似乎首考出征的那天还在昨日。我并不是一个特别怀旧的人。但有时突然闯入的“高考加油”，还是会在心中掀起涟漪。高三毕业了，高一也近尾声。而站在路口的我总是踟蹰不前。未知的高二就像薛定谔的猫，尽管转瞬即逝的高一也不过平平无奇的如白开水。

  这或许是不喜欢告别的另一个理由，对于前路未知的恐惧，足以令人沉湎于过去而无法自拔。就像我和朋友在作业繁多时，总会开着玩笑说要回小学去，或者以伤感的口吻谈起那段现在忆起如天堂似的初中生活，尽管内心其实并不抱有真正的期望和留恋。

  几天前初中同学约我去看老师，我斩钉截铁的答应下来。暂时逃避就当放松吧，我安慰自己。事实上我所读的初中和高中在同一个校园，因此日常生活中就经常碰到老师。但这并不妨碍我们请假去专门的“探望”老师。对于小小县城的高中生来说，哪怕只只是短短几个小时的离开，都是一种珍贵的解脱。

  初夏的午后，我们拎着红色塑料袋装的水果，走在通往初中部的路上，彼此调侃着像是去参加喜宴。小路并无太大变化，沿途灌木繁茂，草木葱茏。杨梅树上的果实初步成熟，青涩地悬在枝叶间。校门口的宣传栏依旧张贴着时事报纸，以及优秀学生的名单。我们一帮人轻手轻脚潜入教学楼，明明是去探望母校，却有一种间谍特工的感觉。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轻轻推开门，撞见几张惊喜而又熟悉的脸。“你们回来啦？”话音未落，我们一拥而入。然后便是递水果，拥抱，看着老师默默微笑。柔和的目光一一扫过我们每个人的脸，老师轻轻的唤着我们的名字。“来，吃水果。”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老师匆匆忙忙的把我们刚送上去的水果拆开，然后不容推辞的往我们每个人嘴里塞了一块瓜。一下子拉近了距离，大家也不顾嘴里还嚼着瓜，含糊不清的便开始吐槽高中的学习压力。高频的考试，忙碌的课表，匮乏的睡眠。而那些淤积于心底的阴霾，在老师话语的轻抚下渐渐消散。这一瞬间，我仿佛又回到了初中的一天下午，莫名的情绪崩溃，在这办公室流泪，蹭到老师们的糖果和零食，以及温润如春风的安慰。

  打卡似的看完一个个老师，最后下楼的时候，惊喜的遇到了小芝老师。依然是小巧的身形，依然是活泼的姿势，她一边热情的招呼着我们，一边给我们一个大大的拥抱。“好久不见！看到你们，真是好亲切呀。”她一会儿拍拍我的肩膀，一会儿又凑到朋友身旁端详她，目光里是闪烁的星星。“挺好挺好，都在一个校园里。”她乐呵呵的拥着我们的肩膀，见我们不时的看表，又说，“要走了吗？没事没事，反正都能碰到的。”我留意到她眼角加深的纹路和隐隐约约的白发，想提醒她注意身体，却被同学簇拥着离开了教学楼。我们远去，频频回头，还看到她不停的招手，像是一个小小的热气球，然后一点一点的消失。脑海中浮现出的是她上课时，燕子般灵活地穿梭于教室，一如她在我随笔本上写的评语，自由不羁。

  走出教学楼时，天下起了小雨。与同学拼着一把伞，思绪却错综复杂，随着密密的雨丝延绵成网。心底穿过一股热热的风。我想起离开时，老师们说，“你们都是优秀的孩子，老师相信你们。”

  他们说，“勇敢的向前走吧，我们一直在你们身后。”

  他们说，“加油吧，亲爱的孩子们，你们的旅程才刚刚开始。”

  或许告别也不只是告别呢。此刻坐在教室里，我翻开初中同学送的词汇本。扉页上娟秀的字体予人扑面而来的亲切感。

  “告别不是离开，是巅峰的开始。祝你我前程似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