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一粒尘埃

七月阳光如织，金丝线横斜地铺满天空的罅隙，地上是大片的麦地和整齐的草垛。收割机有力地向前行驶，掀起滚滚麦浪。正是那带着成熟麦香的热风吹飞她柔软的发丝，扰乱了微尘的影子，生出琉璃色的光彩。陈唯望着光绒绒的麦穗，陷入橙黄色的梦。

1

余晖轻柔地落下，撒在两个少女的发梢，光点像小草上的露珠聚了又散。麦子现在还是绿的，田里并不是很忙，野花点点开放，连风也是懒懒的，只偶尔穿过几片树叶，牵起一丝云纱。可断断续续的蛙鸣却热闹得不行，仿佛要把世界都用“哇”或“呱”填满。

“真希望这一季的麦子能有个好收成，不然爷爷又白忙活半年了。”田黎黎紧紧牵着陈唯的左手，眉眼间泛起些许忧愁。她本来就不想爷爷六七十了还早出晚归去下地，但老人家舍不得搁着这么大块地空着，租出去又不放心，一定要自己种上，还必须是最普通的小麦。听大伯说现在粮价低，一百多斤还卖不到一百块钱，“粮贱伤农”的道理她不懂，可如果亏了钱，老人该多难受呀！

陈唯眺望着远处的绿影，隐隐看到了田边的瘦小身影，轻声道：“外公心里搁着麦子，麦子也一定不会辜负他的。”

黎黎没有反对，闷头和陈唯一起踩着地上的光亮，不多时就看到了正靠树安睡的人。老人手里握着草帽，赤脚躺在田边，颇有一种枕席天地的气势。按他的说法，睡在田边心里踏实，以前的老屋就建在了田旁边，还有条沟子，夏天夜里有拳头大的蛤蟆和漂亮的蝈蝈……

她们望着眼前摇曳的麦子，等待老人醒来，听风起蛙鸣，揪一根穗子放在嘴里，玩手影游戏。如约定好了一般老人总没多久便醒来，一路上编小狗讲故事引得她们露出野苹果一样明艳的笑。因此，即便学过“缥缈孤鸿影”，她们也不觉得月夜凄凉，孤雁南飞，幸而有小狗草，故事和麦子，月光永远温暖。它把影子拉成大树，紧紧地逐着三人，融入寂静。

大人总爱问孩子长大后想当什么干什么，而陈唯早早地下定了决心。她说，“外公收麦子时，尘埃的影子就会流转不息，像光照在玻璃纸上一样美丽。”旁人不懂她的话，而外公听了却笑了。他拿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镰刀，磨出它原本的模样，头一次带着陈唯去下地。以前她只能帮忙送东西，还从没真正地走进麦地，因为大人说麦子会刮伤她的皮肤，让她浑身难受，总之要好好读书远离农田。直到真的摸到大片的麦子，她才感受到那种难受而泛着喜悦的心情，仿佛深深陷入了金色的古老海洋，心中有什么被轻轻拨动。阳光里流光扰动，她微仰着头，风是麦子的呐喊啊，把麦子的微尘吹入了光影和万物的呼吸。

2

自从上了高中，陈唯觉得麦子似乎变得遥远了，很奇怪同是一个小镇却种着小麦和水稻两种完全不同的作物，学校后面的广场种了一大片水稻吸引了不少人。有时候她从旁边路过，就看见几个小孩子惊奇地在水田边冒险，阳光照出水中的彩虹，葱绿的水稻与对面墙壁上的金色麦田遥相映衬。

“麦子怎么时候变黄啊？”，稚嫩的童音轻敲在陈唯的额头。

“不是，这是狗尾巴草呀！”

“笨，是水稻啦！长大米的。”几个小朋友争论着是麦子是水稻还是草，渐渐走远。

陈唯望着跳动的彩色小点一时有些出神，如果她不曾真走进过麦田，大概现在也认不出麦子了。毕竟，种粮食总不及种水果蔬菜，有多少人愿意这样做。毕竟学校里的菜园子种紫薯种蕃茄种柚子还从没听说过种小麦呢？最普通的东西往往要被忽略掉。黎黎现在还管狗尾巴草叫麦子呢，即便自己不少次纠正也改变不了她每次都指着草说“看，麦子！”。她或许记得或许不记得，麦子的风曾吹过她娇嫩的脸颊，麦子出现在童年的饭桌上。不过，现在她更爱吃米饭，对于麦子的如何并不关注，认不出来也情有可原。只有偶尔打给家里的电话，她才恍惚地想起麦子的种种，却记不起麦子的样子，当然这也不甚重要。小麦本就是一种主要的粮食作物，记不记得，知不知道，总有人会去种，会去研究。

父母曾问过陈唯为什么想学农，毕竟在农村里学农终归被认为比不上些别的什么专业。或许是觉得种地没什么好学，也可能觉得想在农业方面做出一翻大事业难，又是个女孩子，总之几乎没人支持她这个想法。然而，大家也不反对她，孩子的人生要自己选择，他们总不能替别人做主。陈唯很感激父母的理解，至少她不用再想着怎么说服他们了，可以把心完全投在希望的地方。再过半年她的高中就结束了，对于未来的方向，她从未有过地清晰。她愿意去了解，去研究麦子，即便对于一种已经杂交过多次的六倍植株而言再有什么大改变很难。但会有人去攻破，她希望成为其中之一。

3

清晨的第一缕曙光打在金黄的麦子上，陈唯戴着略微有些大的草帽走在田边的小道。她决定把论文写在麦田里 ，用黄金的谷子做结果，即便没有人规定这样做 。旁边的苒琪头一次看见这样大的麦田 ，兴奋的眸子欢快的像小溪般流淌 。作为一个从小在城市里的人 ，她对这种乡村风情格外着迷 ，钟情于最平凡的风景 。

“麦子快熟了吧！我还从没用过镰刀呢。”

“不用你割，会有收割机来的 ，再过个十几天就该收麦子了 。不过，试验田里的你可以试试。 ”陈唯微笑着从车上拿出农具 ，带着苒琪沿着窄窄的小路走向远处的一小片麦地 。这里种的品种不一样，长势也略不同 ，穗子粒粒饱满，瞧着快要熟了。因为是第一次下地，苒琪觉得很新奇 ，小心地放置着脚的位置，生怕踩倒一根麦子。陈唯看着她略微别扭的动作，不觉想起曾经的自己，第一次下地的她也是这样的陌生而欢喜，强忍着浑身的难受，看着麦子的尘埃在阳光里旋转飞舞，隐入天地。

苒琪学着陈唯的动作，吃力地跟在她旁边，感受着麦子的拥抱 。本只是先弄一点回去看看成果怎么样，她们没多久就走出了麦地。麦香风轻抚过她们的衣角发丝，掀起层层麦浪，轻微的摩擦的声音遥遥传来。这是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能感受到的美，一种麦子的情绪 。

陈唯有时会做梦，梦见麦子像小树一样高，挂着饱满的麦穗 ，他们在麦子下乘凉歌唱。那是一个金黄色的梦 ，梦里是带着成熟麦香的热风，是光影里麦子的尘埃，她追着那一粒尘埃，忽然看见一望无际的麦田 。

七月阳光如瀑，他们一起逐着那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