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码爬行者
温顾南浔 发表于 2024-05-31 23:23:12 阅读次数: 102779
二进制的世界纷繁缭乱,每个人都好像在网络上裸奔,徒留一层密码保护着如新生婴儿般脆弱的自己,而有的人的密码,却早已丢失。
我的手在键盘上飞舞,长达33个字符的密码一次性输入,手边的便签本上记录着无数用户名和对应的密码,最短的也有18个字符,长的则有上百个字符串组成,这些密码,层层加密,保护那仅剩的、少得可怜的隐私。
密码核验通过,躺进宇宙舱,我不断熟记着今天的任务——在元宇宙中找回一位慈善家老爷叔的密码,为他恢复账号,并找回账号相链接的内容。
老爷叔说,这个账号里有他和560个受助孩子的回忆,他给他们转的每一笔学费、他给他们发的每一个奖励红包、孩子们给他添置的家具的图片、孩子们和他的合照……这个密码保护的账号背后,是弥留之际的老人最后的牵挂,而我,作为一位委托人,收了老爷叔的钱,奉命帮他找回密码和账号。
这笔报酬很丰富,老爷叔先给我打了一半定金,剩余的钱等我找回后再付,但老爷叔一直叮咛着我“要是找不到,试过了,就别找了。钱我还是会照样给你的。”很奇怪,如果换了一个人可能随便装着试过了就算了,也能轻轻松松拿到一笔不菲的钱,但我还是决定用心尽力去找——为了我做这份行业的一份骄傲。
是的,我怀疑老爷叔的密码和账号并非随时间而丢失,也不是什么被陌生人盗用,相反,熟悉元宇宙规则的人会敏锐地意识到,这可能是熟人雇佣密码爬行者盗取的密码。但我不会只告诉老爷叔一个猜测,我会作为一名光明正大的密码爬行者,随着密码链爬回那些丢失的密码和那个账号,与那些阴沟里的爬虫宣战,宣战。
人脑意识与人体同时投射进元宇宙后,密码变得更为复杂,同时,盗取密码的代价和收益也指数级上涨,找回密码,除了代码手段以外,也可以通过进入元宇宙系统,做一个沿着密码链的爬行者,寻根究底找到密码的去处。一般而言,在电子信息高度发展的当下,一旦密码被盗取,动用普通的代码手段都无法找回,只能通过爬行者在元宇宙中身体力行地找代码。只是,找密码哪有偷密码来钱快?
本是用于守护和铭记的密码,成了一些人获利的工具。
宇宙舱正在进行初始化设置,为了不引人注目,我的元宇宙形象是普通的黑衣都市青年,正抱着工具,顺着老爷叔给我的锚点坐标,前往他密码的最初保存处。戴上特制的眼镜后,元宇宙一切绚丽的景象,繁华的街市,来来往往的人们,都化成一串串代码,背捆着模糊的密码,密码链伸向初始锚点。
我的工作,就是顺着初始锚点那一条微弱的密码链,爬向它的终止处,并将它夺回,放回初始锚点加密保护。之所以爬行,很简单,为了保护密码链不被拆除,密码不被盗取,每个人的密码链都被交织在一起,起点不同,终点通向元宇宙的数据处理器,一个巨大的粉碎深渊。
老爷叔的初始锚点已从一个精致温馨的安全屋变成一片废墟,唯有残余的密码链松松垮垮却又坚不可摧地延伸向未知的远方,每一条密码链,都会连接着它的使用者,亦或是,盗窃者。
二进制的身体和二进制的密码,松垮的密码上有不断闪烁的字符串,每一把斧插进去都停下一个数字,我就把身上的原始数据替放进去作为一个基点,一个个基点布置下去后,我才能和这条密码链产生联系,同时,我自己也在被密码链的数据格式化中。
我必须争分夺秒,在我的初始代码,我的意识,彻底消散在这片虚拟的宇宙之前,把老爷叔的密码找到。
我的手逐渐变得透明了,一串串字符碰到密码链就飞出了我的手心,化为无尽的01消失在虚空中,我的斧镐愈发得脆了,再定几个密码符就要报废了,我已经通过这些由密码和意识特征交织成的老爷叔的残余密码链了解了他的部分过去,甚至也和他一起为孩子们的成就喜悦,为孩子们的艰苦心疼——不,我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怎么会觉得四五十岁的人是孩子!
愈发地混乱了,我的身体与密码链贴合得愈发近了,我似乎能感受到它延向的锚点方位和大致地区,我也能体验到老爷叔大半辈子在元宇宙的人生,但我要做的是沿着密码链爬过去,而不是沉溺于这片密码上,沉迷于破解他人的人生密码和故事,我不断提醒着自己我是爬行者而非爬虫,只有虫子,才会死盯着被人密码背后的隐私而沉迷。
爬着,一步又一步地爬着,我纯粹在赌我的初始代码够我支撑多久,每爬一个节,我的身体就失去了上百个字节的加密代码。我还碰到了一些奇怪的密码拦截锁网,消耗我的代码,迷惑我的前路,这个动作风格,倒是令人觉得眼熟,四个月前我处理的一桩大型密码买卖案,动手者逃离时就布下了这样的障碍,这群把戍边老兵的密码连同珍贵影像记录一并卖出的人,又对一位慈善家老人下手了。老人们接触元宇宙时还在其发展初期,元宇宙没有健全的账户机制和密码管理的时候,他们设下的初始密码对于现在的“爬虫”来说就像纸片一般脆弱,仅有元宇宙的机制加以保护,残余的密码链都是元宇宙规则的产物,而老人的密码早已在熟人的帮助下被洗劫一空,残余的密码链有着极强的防御性,他们无法破坏,但也无需使用,仅盗取的那些密码链,就足以他们获取财富之匙。
幸运的是,我赌对了。
这些残余的密码链在爬虫的削弱下伤害性降低,而他们的能力又不足以掩盖整个密码链的指向用户,他们也在赌博,赌这些在元宇宙无还手之力的老人请不来帮手解决这一事件,只能自认倒霉,不过他们赌错了,而我赌对了。
然我小心翼翼沿着密码链追寻生怕打草惊蛇后,看见的却是熟悉的面庞——七双带着红血丝的眼睛,七张癫狂的、年轻的面庞。
爬虫,是我的大学同学们。
但由不得我迟疑,利用定位器发出信号,并在元宇宙进行代码留存取证,背包中最后的“杀手武器”终于露出它的一角,元宇宙虽然投射了人的身体与意识,但本质还是虚拟代码构筑的世界,我要做的,就是以代码为牢,设下他们无法破解的密码,困住这些人。
我本不想露面看见他们,每对上一双眼睛,我就会想起曾经的梦想与承诺,但正如老师所说的“代码是人的第二字迹”,每个人写代码都有自己的习惯,这些与我曾朝夕相处五年的同学怎会不记得有人写代码恨不得能有多少循环节就用多少循环节,能判断的内容绝不列两个条件,一个小节代码过后就空一行的习惯呢?当他们被困住的时候,亦或是他们上一次与我交手的时候,就意识到是我了。
他们用病毒代码尝试强行破墙,尝试从我过往的习惯中找出漏洞,但人都是会变的,正如他们,从阳光正气的男孩变成了元宇宙的爬虫;正如我,从前途无量的密码系统维护师转职为一位自由密码爬行者。那些潜藏在密码背后的隐秘,终究只有拥有者自己知道,但至少,他们破除不了代码的牢笼,密码的锁链又一次碰上了这些爬虫。
不知是谁,先叫了我的名字。
也不知是谁,试了那个我曾多次使用的密码。
他们囚徒困境,他们垂死挣扎,他们怪我善变,他们咒骂着我不懂底层密码师的苦衷,他们说这一切都是为了平等——赛博朋克时代下的平等。
可惜,就连我自己,也是没有通过考核的密码系统维护师呢,缺了一条密码链的人,无论再怎样优秀,在元宇宙中也是不完整的,我也是。那个借着信任偷走我密码链的小偷,正把那条密码链束之高阁,自己享受着占用我的名额得来的密码系统维护师,也不知道,他维护了些什么东西,密码被随意盗取获利,他又是否分了一杯羹。
我不会拨打什么密码维护热线或是进行反映,将人困住,取证,然后便是一气呵成地存进最原始的U盘,先将U盘放回现实后,才选择继续来剥除他们盗取的密码。
“温不渡,你是不是要报警?”
“我xx你xx的,你以为你活得又有多么光明正大?最后不还是像狗一样的做爬行者?”
“人丢失密码都是自己的命啊,就像你当初不也是吗?找回又有什么用呢?隐私,记忆,金钱,又能找回什么呢?“
也有人说有当初那个人偷盗我密码链的证据,只要我不把这件事揭发给警方,他们立即就把老爷叔的密码还回来。
治标不治本。我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记得当初选择密码维护专业的初衷,不是赚大钱,也不是在元宇宙世界叱咤风云,而是让密码守护安全,我们来守护密码。虽如今已不是那群踌躇满志的少年,已没有当年的意气风发和自信清扬,可密码维护的初衷,就是守护,而不是盗取,不是获利。
我把老爷叔的密码链一条一条地剥离出来,散落的数据和字符串一点点地拾起补进,每动一步,都万分疲惫。元宇宙与人意识相连接是有上限的,若仅是享乐自是三天三夜都不会累,而若是高强度用脑,我的意识与宇宙的连接便会格外地痛苦。
所以到最后,我倒真是如一条狗一般,在捡拾被盗取、被破坏的密码,一点一点拼回它原来的样子。
拼好后,我用特制存储器将密码链加密保存,没有管那留在代码困境中的虚拟人,毕竟他们只要上线元宇宙就会回到这个牢笼中,而在现实里,我也将与警方反映这些事件,提交他们的罪证。
但他们不会是第一批爬虫,也永远不会是最后一批。有利益的地方,就有虫趋利而往。
老爷叔重新登上了他的账号,而使用痕迹和密码记录显示出了雇佣爬虫盗取密码的人,是一个曾经他资助的孩子。我不知他准备如何对待此事,会提交证据绳之以法,亦或是叹息一声而原谅自己的孩子。
我帮老爷叔重新加固了密码防线,教他如何用最新出的实感体验来重温与孩子们的美好片段,看老爷叔迟钝,缓慢却充满期待地点开一份份存储的回忆,我退出了元宇宙空间,将时间留给他自己。
截至目前,我接手的第34桩密码失窃案了。
而我的大学同学们,是我挖出的第三支爬虫团队。
把信息提交给警局,证据一并给出后,他们雷厉风行地抓捕,直接代码溯源居住地,而我就待在高高的警局办公厅内,望着远处更高大雄伟的元宇宙工作分部。也不知是多久,抓捕和审问的效率过高了些,只华灯初上,等警官查清一切事宜,将此次协同办案的报酬交予我时,我便离开了高楼。
离开前,与我合作的警官问我,我的密码链失踪一事早有证据,我的密码链如今也已找回,是否想要重回密码系统维护师的岗位?
我听见我的喉咙说:“不必了。我适合在地上待着,爬行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抬头仰望,灯光迷离,栉次鳞比中,我看见一颗明亮的星——在元宇宙工作大厦上。
而密码,依然跳动在这个时代的每一滴血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