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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楼

Dreamer 发表于 2024-06-14 22:35:23   阅读次数: 158

  梅雨季节总是令人烦躁,到处都是潮湿的——花岗岩楼梯,教室的墙,甚至是书桌。湿漉漉的水汽不知从哪个角落升腾而出,氤氲着泥土的气息和霉味,而T恤衫要总是被汗水浸透,粘稠的紧贴在皮肤上。就在这样的天气里,我抱着一叠书匆匆行走在校园。

  书叠得有些高,我只能从书本的间隙窥探前路,并且脑袋还得倾斜向一侧以夹住我的伞。我的视野里是歪斜的教学楼和模糊的人影,但教学楼突然开始旋转。未等我反应过来,我已狼狈地伏倒在地,书本散落各处,伞栽在书堆。我勉强爬起身,膝盖隐隐作痛,突然意识到我的左手腕空空。表,我的表!我重新蹲下身,所幸在我的伞边找到了表。但它停止了呼吸——指针停滞在我摔的那一刻。这是学校所发的表,要求我们每天都要带着,以加强时间观念。看来只能拿去修了。我叹了口气,带上表,又看着书束手无策。

  “同学,你有空—?”我鼓起勇气询问一位路过的男生。“真是不好意见,我的时间紧,物理实验快开始了,呀!只有一分钟了——“他看一眼表,像一个陀螺一样旋转远去。周围的人大都行色匆匆,目光沾染着疲惫,他们不时瞥一眼表,然后加快步伐,从我身边掠过。无法,我只得重新以刚才狼狈的姿势,艰难地在雨中穿梭。

  “这是备用表,先暂时用着,估计你这表修个一两星期就差不多了。”修表师递给我一块古铜色的旧表。学校为了减少表出故障重新换的麻烦,索性专门设置了修表室和修表师。眼前这块备用表肉眼可见的饱经沧桑,褪色的外壳与生锈的表盘,以及污渍重重的表带,都令我有些排斥。但用水冲洗有可能弄坏它。我于是随手把它塞在口袋里,重新穿行在雨中。

  一股暗香,若有若无,侵入张开的毛孔,将我从梅雨季的闷湿里解脱。跃入眼帘的是宣传栏底下的灌丛,硕大的一团白色。我靠近,原来是栀子花。奇怪,怎么以前从没见过。我克制不住地用手抚过光滑的花瓣,芳香沁人心脾。怎么他们都对栀子花视而不见?我疑惑地环视四周,他们的脸溶解在雾气中,面目模糊,依旧不停地赶路,像是有一股力驱使他们前进。一个女生朝我走来,我以为她要来欣赏栀子花,却听到她嘴里念念有词:“生产资料所有制……”我硬生生地吞回所说的话,看着她眼神空洞地转过转角。铃声大作,我才发现自己驻足太久,连忙向教室飞奔。

 幸运的是刚刚响起的只是预备铃。到了教室,正式上课的铃声才响起。潮湿侵占着教室,又四处传递着近于发酵的汗味。我看着老师的嘴一张一合,脑中却有一朵栀子破土而出。教室黑板上方的标语“珍惜时间就是珍惜生命”,在水汽的吞噬下略显褪色,不过依然红得有些过艳,与同学因睡眠不足而苍白的脸色形成鲜明的对比。周围的同学似乎丝毫不受这气味的影响,齐刷刷的盯着老师,仿佛老师身上有一块磁铁吸附着他们。但是那些眼神又是如此空虚,没有焦点。我不明白这节课我是怎么了,过去我似乎也是这些“认真听课”同学的一员。但现在一股强烈的压抑感令我反胃。我努力回想之前“认真”听课的内容,却一片空白。

  下课铃响,教室仍然沉寂一片,大家都在调手表的闹钟,我这才想起学校规定下课后前5分钟不能走动,而要在座位上整理上节课所学的内容,而后5分钟才能走动。我也拿出旧表放在一旁,在草稿纸上杂乱无章的涂画。脑中栀子花若隐若现,笔下的栀子也隐隐有了形态。“叮——”闻闹钟响,这时才陆陆读读有同学离座,而我凑到同桌耳边,“你看到宣传栏下的栀子了吗?”“什么?质子?这不是原子的成分吗?"“不是,是栀子花,白色的,超级香。” “没见过。”同桌的语气含着一丝不耐烦,我看到她动笔如飞,显然不想与我交谈,于是悻悻的止住话头。

  时间穿过隧道,一些琐碎的光慢慢流进了心房:食堂楼下的铁树开花了,松树上有松鼠出没,校门口的樟树上有喜鹊窝.......难得有暂时放晴,抬头就能看到天空,蓝得一览无余,纯粹明净。浓密的绿叶将阳光切割成细碎的金黄,地上是斑驳的碎影。但唯一遗憾的是,这一切的观众似乎只有我。大家忙于功课,只有我在“浪费时间”。不过我并不那么在意。因为每一次看到这一切,我总是觉得心底湿润而温热,似乎有一些阴霾散去,而转为灿烂千阳。

  一周到了,修表师通知我去拿表。我才想起自己这一周几乎没有戴过备用表。来到修表处,门是虚掩的,正准备推门,却听到里面有说话声。“快期末考了,你去把发条拧紧一些,我看学生最近还是太松散。”我隐隐听出是校长的声音。“好,我今天下午去钟楼。”修表师的声音。门打开,我闪入一旁,校长径直走出去,没有发现我。

  几分钟后,我才走进去,从修表师手中接过表。它已修理一新,并且被重新打磨,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秒针稳步前进,发出规律的嘀嗒声。走出修表室,戴上表,我突然觉得有一根弦紧紧缠住大脑,而大脑开始像指针一样规律运转。栀子,蝉鸣,松鼠被渐渐抹去,我皮肤覆上一层冷汗。迅速解下表,弦消失了,栀子重新开放。这时我听到锁门的声音,修表师从我旁边离开,我猛地想起刚刚偷听到的话,期末考,钟楼,拧紧发条,大脑飞速运转,强烈的好奇心占据了头脑。我深吸一口气,佯装随意地跟在了修表师身后。

  钟楼位于校园西南侧,也是我们学校的一大标志物。我不太清楚它具体的建成时间,但听说年代久远。而因为位置较偏,平时很少有学生光顾。钟楼最醒目的是顶部复古设计的钟,仿欧式风格,罗马数字,镀着金边,经历岁月洗涤却依然如新,如谜一般的存在。每到整点,钟底的摆锤会撞击钟壁,发出空旷持久的钟鸣,在整个校园回荡。

  修表师走进钟楼,我尾随其后。木质的楼梯螺旋向上,一直消失在顶部阁楼。由于年久失修,踩上去就会吱呀作响。不过修表师走的很快,吱呀声连绵不断,掩盖了我的脚步声。踩上最后一级楼梯,修表师进入了阁接,而我靠在柱子背后的阴影处,屏息凝神。一阵类似链条转动的摩擦声后,响起了清脆的叮咚声。不出几分钟,修表师走出阁楼,电话铃在钟楼内部轰鸣,“喂,”他接上电话,匆匆带上门便离开阁楼。我一直听着他的脚步声消失,才推开阁楼的门。

  阁楼里散发着木材久置的檀香,蛛网遍布角落,空气中灰尘浮游,显然少有人来。墙上使是大钟的内部,齿轮平静地转动,各个零件有条不紊的工作,目光转到旁边的木牌:向左转动拧紧,向右转动放松。正常标准:0刻度。我这才发现钟盘一侧齿轮连接着把手,而把手的转动又对应相应的刻度,向左为正,向右为负。现在把手所指向的是+2.5。栀子花和同学模糊的脸庞依次闪过,我走上前,握住把手。“吱—”刺耳的声音。向右转动。继续转,一直转到0刻度。大钟长长叹出一口气,“叮咚—”标志着定型。我顺手带走了钥匙,关上门。走出阁楼,刺眼的光穿过天窗,我有些不开眼,天放晴了。一阵久违的笑声穿过风,我也勾起嘴角。

  漫长的梅雨季终于结束了,阳光热烈而灿烂。透过窗可以眺望到钟楼的一角,在高远的天空下,静默庄严。




范德清
张利利
汪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