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死不渝
叶俊杰 发表于 2024-07-31 22:07:13 阅读次数: 76639(一)恍隔人世
我仍可真切地记起那片草地的风景。连日温馨的霏霏细雨,将夏日的尘埃冲冼无余。片片山坡叠青泻翠,抽穗的芒草在十月金风的吹拂下蜿蜒起伏,逶迤的薄云紧贴着仿佛沉淀的湛蓝的天穹。凝眸望去,长空寥廓,但觉双目隐隐作痛。清风抚过草地,微微拂动她满头秀发,旋即向杂木林吹去。树梢上的叶片簌簌低语。人的谈笑由远而近,若有若无,细微得如同从另一个世界的入口处传来。此外便万簌俱寂了。
我只身一人望着夕曦下沉,在冰冷的长凳上默坐着,向悲哀微笑。人群从身边汇游散去。 太阳在树梢处踟蹰,隐没。我仍在思念,赓续昨日的遗骸。
与我相关的人中午都离开了。形影单只的人暂且离开了错综纷繁的尘嚣芜杂。她呢?在下个路口间静地侯着吗?好像不会了。路口只沉疴着失意的人。
我回想那天,诚惶诚恐地想爬回去,苛求戎马岁月别溃逃在命运中。 (二)峥嵘岁月
面对团圆,我似乎更擅长离别。高考失利,与母亲大闹了一场,撕破了脸皮。倒处投机买卖,混沌过世。虽小有成就,后办的餐馆日渐兴隆,先父却身体不佳,得了身寒,元宵仙逝了。时运不济,身家几乎被一个美丽甜舌的淫妇骗去。我真够蠢的,餐馆没了,她也没了,自己难以苟活着。
另一个她是趁自己抬头望天扯回天台的。我并没有力气去反抗。起初,眼睛的泪水让自己没有机会好好端详她。她着装素朴,鬓发如云,头上别着红发卡,力道出奇的大。她不好说什么,硬是把我拖到地面上。不知道为何,竟然乖顺地跟着她来到草坪上。在一棵大树前,她让我坐下。压抑的悲伤让人身感欲裂。她指着旁边的高楼说:“你是笨蛋吗? 站在那么危险的地方。哼,幸亏我路过了…喂…你为什么不想活了?”
我努力微笑,面对悲剧已经成为生活的习惯了,也渐渐对失落孰视无睹,麻木了。我想我再也忍受不住了,与其神经麻痹,我更偏向于神经停运。我对她坦白了一切,添了些细枝未节的感受。
“……”
“……”
“……”
我甚至自以为是总结了社会原本的模样。“这个社会只是个庞大的草台班子而已,可能就连表面都算不上。生活由琐事构成,真正在乎你的终究是走个过场,据理力争活过的人对自己推诿,对他人胡扯,整个社会在算不上正经的秩序里汤汤水水远转着”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
我戏谑地盯着她背影远离,我并不指望她会懂什么。因为我深知一个事实那是走出学生时代才知道的。高中,人们把马烈压缩成几本,妄图三年把其学尽,习得伟人一样的臂膀。到了社会,志向远大的人大多都发现那顶多应付高考。在考完之后,你仍记得起什么,现实中运用什么,那几本书在荒谬的三年后应该就淡出人世了吧。
换到现在,自己就是那些书,被一俩个稀客匆匆翻阅后,就一直处在书柜里,随日光腐败。
通常,进了书柜的书,积了灰,很难再被翻看第二次。人们不会主动想起它,只是路过时惊奇发现对它有印象,记忆里的深层主旨不剩下具象……
脑袋持续眩晕,我发现自己又在想些错误的了。我勉强支撑着疲惫。
在荫下,视野开阔,那个楼的楼顶明显突兀在草地之上。天一尘不染的晴,日光揉碎在地平线急速下坠。我不知今晚将如何度过,安眼药早已所剩无几。我索性瘫躺在草地上,仰望没有负類的温柔蔷薇红的天空。很久没有寻找星星了,步入夜色的月亮竟然是盈满的,那么讨人暇想的结净。
“让你久等了……喂,好受点了吗?”她的脸出现在视野中,算不上漂亮,但十分秀气。我并不知这个女孩子家为什么要管我闲事。
“没有。我应是死了心的,我有的是厌恶和消极,只求‘一切皆无’”我的回答很果断,没再抬眼看她。
“嘻,你能帮我打开饮料吗”她将易拉罐在我面前晃了晃。我犹豫了一下,还爬起身答应了要求。
“再来一瓶。”我刚把开好的饮料递给她,她又拿来了一瓶,我不知她开那么多饮料干什么,但还是忍着性子顺手打开了。我承认当时很烦燥,恨不得向她砸去。可是我拿着罐子,只示意她拿走,让我静静。
我目光呆滞得看着脚边无名的小花,可怜它的娇小柔弱,可怜千疮百孔的花瓣。一阵风拂,
小花向云抖擞,過立的稚白花瓣在翠减红衰里摇曳匆匆。手中传来的不是脱离的空虚感,而是迎面的撞击声。
“干杯!”寂静复写着中气的清脆。
很意外的,她将手中的饮料与我相撞。病态的思绪从天空召回,我惊讶看着旁边豪饮的女孩,一抹灯光照在我们身上,她头上的发卡闪着光。天黑,草地旁的路灯开了。我苦笑着盯着手中的饮品,在邀请下视玉琼般喝尽了。炽热的泪水不争气从颊边滑过。
那其实是酒,包装我并不认识罢了。很久没喝得开心。平日里,人们依稀记得我是卖弄的小丑,却不曾想起我原是月下自酌的酒客。日子一天天被流放,流放我初时的狂放。我扭头看着她,她侧脸如画,乌云秀发下藏匿着细甜的笑。
我发现她的发卡是玫瑰花图样的,傻傻地去问:“你喜欢花吗?送你一束,算谢谢的。”
“是吗?你没事就好,我也没太多意思。只是同情你……和自己。”她在最后加强了语气。长发挡住了侧脸,一泓清澈的泪花也被冷风撤去。
后来自己请了她吃了饭,花的是后一天午饭钱。
那晚,聊得很开心。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原以为动容只有残宵能梦中聚首,但遗憾在现在依稀空泛。不知是哪个季节让人情绪低落,还是原本心里就藏着许多的不尽人意,在剩下的沉迷里,我们敞开心扉。
可她还在的日子只能在梦里推演,真怀念啊。
命运的齿轮拨弄时间马不停蹄地狂奔。
在无边梦境的尽头,唯一的挣扎视对云端顶的素月潜心默祷着旭日别太快升起。
(三)垂死惊起
我在长凳上似乎又睡了很久,我内心空洞,全身提不起一点力气,脑子很乱,似乎拼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我深呼吸,想努力笑一笑。但是做出的来情很狞巴。即使笑着。眼神却很空洞,内心也豪无意外之情。
我突然被一位男人叫醒,他手里拿了一束花,忽忙地把花递给我,请求帮忙拿着,然后蹲下系鞋带。
这里似乎又迎来了新的客人,人开始变多,汇流着长凳前,又迅速向身后的层层阶梯走去。位首的人都身着黑裳,手中捧着东西,一步步登梯中,默笑的嘴角滑过晶莹的闪光。他们和她相关的人,和我……一样。一样囚禁于黄昏怜惜的洗礼下,一样是命运被玩弄的弃子。
我机械地接过那束花,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与动作,目光并没有离开快没入地平线以下的霞光。
(四)如忆往昔
“去旅行吗?你想去哪里。”
咖啡店橱窗旁,她拿着一杯拿铁抿着。她留了我电话,自己也经常找她。她告诉自己,即使这个世界满是虚伪,也要笑纳自己的不虚伪。
窗外,各行各色的人蹿动在淋完雨的路上。如同往常一样,每周日,她总和我一起审视这里。这里见证过死亡,对他来说意义不同。过了公园的草地,转身右转便是商街。古式的华灯村着样式典雅的房栊让这里热闹起来。在咖啡店向外望,可能也是种小资情调。
“旅行?虽说钱不是很多,但还是够的。那么,去北方吧。”
她微笑着,上翘的嘴角充满着期待。
……
我们又聊了点别的,时间过去很快。她收拾东西的时候不小心将包里一本笔记本掉了出来,我在递给她的时候看出她的惆怅,不过我没多问。所以我一直不知道一件事,尽管在很久之后我会亲眼看到真相,在下一次为她收拾东西的时候。
她在最后几页写道:
对不起啊,妈妈。你强撑着身体说着没事,硬是让我安心工作。我花钱让爸爸送你去北方的大医院,却缺的不是钱,而是亏欠与陪伴。我应当早点工作的。
在我动身前往医院的那天,天气很晴朗。你的病却突发急性。
好遗憾,在您病床头柜没来的及献上补品和笑容。
不过在您送葬的下午,我救下了一个人,在他空洞的躯壳里我似乎又找回了您。您说您年轻救奶奶时自己也被村里的人救下了吧.
我想,我不能再对生命熟视无睹了。
对不起妈妈,我永远爱你。
我们去往雪峰,森林,沙漠,火山。在旅行里不断与过错和解。我们的旅行会暂停但不会终止。
回城的下午我们哪里都没有去,而是回到属于我们的草地,谁也没有说话,最好的方式是无言的陪伴,我从包里找出纸和笔,背着她写了点什么。
“你在干什么?”她好奇地从背后抱了我一下。
“写信。”我写得很简单,慎重地从包里找出信封,覆了戳。
“知道吗?这是写给你和我的信,收信地是。”我向她挥了挥手中的信故意凑近她,说:“收信地是未来。”阳光下她秀发是动人的金黄。
从飞机回到城里的时间很长,已经是下午了。日光将云霞映成品红,马上要日落了。在草地上我明晰看得见半隐的月亮在云彩旁。
我将她从草地上拉起,带她去邮政局。路程不算遥远,出了公路左转过了马路就到了。那是快被愦忘的地方,相比商街,那里不常亮灯,显得灰尘尘。或许,书信快被愦忘了。
“我帮你去吧,我还没体验过呢。”在马路对面,她夺过信函,冲我笑了笑。
她对我微微笑着,不说话没有多余的话。而我觉得,为了这一刻,我已经等候很久了。我指着默灯的邮政局,告诉她似乎没人上班,就把信投入路口旁边的信筒好了。
“可惜了。就交给我吧。”她眨着眼睛,向对面走去。
我一扫以往的悒郁,转过身去审视一路的森林。路不算隈噢,枝叶的遮挡让尽头很遥远。天,起了雾霭,那个月亮已杳杳难寻;云,起了褶皱吞没落日的辉光。
耳边呼啸着一阵狂风而去。身后,急促的尖叫伴随着橡胶与路面磨擦的声音,整个世界格外刺耳。我心感不安,扭头望去,不料…
她身形单薄得像只蝴蝶在空中轻描出一道伤口,无力地坠向地面。生命与漫天散落的书信过街飞舞。纯白的纱渗出展翅的血泊,染红了大地。命叫命运的茧将她束缚,她失去天空,没有再扎挣几分。
我忽然感到有什么冷冰的东西落在脸上。
那个醉薰薰打开车门的人满嘴胡活地打通了医院电话。直到闪着灯的救护车挡住视线中的黑轿车,我才清醒过来。她一动不动地躺前不远处。隔离带让她远离了我几米。几米外的画面没有留在眼睛这个底片,而是存放在心房。几米的距离是不是她与路口的距离,而是她与 我的距离,永远相对静止的距离。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天色近晚,街头看上去很昏暗。我抬头看天,只有一滴雨水重重锤在镜片上。缁珠般雨滴飘打路灯,独自归返。好像下雨了…
记记太短,就像一个人的转身,来不及寄出的信纸,那些未能话,每刻都在重新组合。在封里面折叠得剩下炽热和犹豫,却再没有任何的具体内容。
她死了?
山坳的草地上,我们的话题平缓跌宕。突如的雨没有带来候的消息。我长久地仰望蓝天,在炊烟烟袅袅里与剩下的自我彼此融合,相互接纳。
她死了。
他经历放逐,阅过沧桑,见证离情。唤起的不是华胥之梦,而是哀愁辗转与错失。唯一不变得是月亮照常升起。他发现,他是被失去事物,被一只死去的月亮创造着。他的一切,孜孜不倦地写入了月亮。
她死了……
(五)终有一死
昏鸦掠过天空,旋起仓皇的哀鸣。原来时间已经不早了吗?好像是的。我竟一点也没有发觉,时间还不算晚,我还再待一会,就一会。我试图融化在大地里。
余光中那位男人缓缓起身,不动地注视着我。黑色礼帽下的他没有一丝伤感。我看向他,没有一句话地举起鲜花,乞求他把鲜花带走,让我再静静。可男子只是默载着微笑地摘下帽子,随后他深深地鞠了躬便走了。
"先生,这是给你的花。"这也是他唯一留下的告别。
涅槃如旭的曙光萦纡在殷红的玫瑰花瓣。花上的闪光恍惚间成了她发卡上的那次辉映。我转动那束花,娇嫩的红中没有一丝疵纇。我鼻子不禁酸了。一切重来了。命运向他献上了名叫玫瑰的花。
他在墓地收到了人生中第一束玫瑰花。
他从未停止想起她,那封没寄出的信件,那摧枯拉朽的透雨一场,那溃逃在命运中的一天。他不安地摆弄着花,被尘世压抑的心弦不知如何爆发。他在花中找到了一张标签,上面工整书写着:致你的爱人。
抬眼去寻那位陌生人,可早已不寻踪迹。这里只剩下自己和干硬的长凳了,空旷的不真实,可这束花确实存在。发现遗漏了些许痕记。
对了,那封信件。作为遗物,他珍藏在外套内侧里了。他为她体面地整理了随身行李。
他往外套里摸索,打开了覆了邮戳的信。信的内容都还记得,只有短短几行。可是,已经没有寄出的必要了。
“致母亲:
媽,今年,我要和她结婚了。
记得来参加婚礼哦。——儿子”
一切的悲伤和信一样,没有必要了。
我手掬那束玫瑰花在墓坟中穿楼,拥着霞光踏上死亡的阶梯,一片寥寥的灰中激起一抹红色。他来到她的墓前。一樽胧月在夕曦背后若隐若现,冷冰地注视着他。他透过泪水模糊地望得见夜晚的到来,他把书信与花端庄地放在墓上,却觉得自己已无处安放。最后一缕余辉切片了死亡,温存在花上,他紧紧抱住墓碑去感受她的温度。一切似乎不曾消失过,她如以往地在怀里对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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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德清 |
张利利 |
汪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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