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

我再想起她时，已是2078年。

    那年，年幼的我，仅十二岁。

    第五根肋骨里，左侧三十四度，心脏边缘，手指按下去，疼痛，酸累——就是这里。所有若隐若现的落寞，所有无人问津的痛楚，都在这里生根发芽。

      十二岁那天，我生日。

      从老房子黑暗的楼梯上摸索向下，木制的轻楼石板，在哪一不可料可料的一级上突然就如同踩软骨一样踩了上去踩了上去，微微凹陷落下去，身体像无头苍蝇一样失足，迭落，危险，在我的瘦弱肌肉上着陆。  

      那年，夏天7月27日，我十二岁。骄阳似火。

      “瘸子，你走慢点啊，哈哈！“一阵阵冷笑萦绕在耳畔。我哭泣，落泪，躲在墙角……

      而今，年逾古稀的我，暗想道， 无情的人，低级的趣味，拿别人的不幸当笑柄，自私且冷漠。

      坐在轮椅轮椅上，双手扶着椅把，我眺望着小镇的老街。小镇真得很小，充满着浓郁的泥土味儿。木漆门的店铺以及毗连的瓦屋，擦身而过的乡里邻居，都是悠悠闲闲，不紧不慢的。灰黑的瓦楞墙，青绿的石板路，在阳光的照射下闪耀着暖光，孩子们的手脚印、涂鸦都毫不吝啬地占据下沿粉下沿粉墙，朴质的青苔蜿蜓向前。

       的确，那场意外改变了我的人生。

       曾几何时，我也是可以恣意奔跑在原野上的少年，自信张扬。

       曾几何时，我也是可以灵活上下楼梯的正常学生，青春洋溢。

       而如今，只有蜷缩在轮椅里的跳梁小丑。这转变，前前后后加起来不过是十二年。

       我心头一颤，闭上了眼。远方的芳芳，暗香浮动。

1.错误

     七岁那年，海边。

     “阿妈阿爸，看！金色的海洋！“

     “傻孩子，那不是海洋，那是格桑花！“妈妈抚摸着我的头，轻轻地说道。

     的确，回忆里，那是在田间小路上，两边是我片的金灿灿的格桑花，黄得发出金色关芒，在风的吹抚下，形成了片片金色波浪，如排山倒海般映着映着青山绿水暖阳。不远处，繁忙的码头上船帆点点，上升的水汽如汽刚脱去的蝉翼般轻薄逞亮，薄雾浓云下的山间总有袅袅烟雾，山顶上的大风车高大挺拔，似乎将要下坠。

       “多美啊！“

       是的，很美，真的，多年以后，直到现在，那金色的波浪仍在我心中荡漾，久久不散。

2.雪

     十二岁那年，济南。

     拉开窗帘，窗外雪白雪白的，丝丝缕缕。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人们在雪地上，欢乐地奔跑，打雪仗，熙熙攘攘，不亦乐乎。一旁的我，静静地坐在轮椅上，双手握拳，愤愤地盯着我那残废的双腿。

      凭什么……

     母亲走了过来，在我背后，轻拍了拍我的肩，“儿啊，“她眼里噙满了泪水，微微哽咽，“你，你看，雪花正落呢，多美啊……“

      我的双手渐渐放松，张开，朝着她手指着的方向，微微抬头，望过去。母亲的眼里闪过一丝光亮，而我全然不觉。

       那里是一片小树林，映少眼帘的是满目的琼树银花。白雪覆盖的林子，美若仙台。傲然挺立着的树木，于一片雪海中，夺人眼球。高耸入云的松树上，松针上堆满了雪球，一串串的糖葫芦，圆润光滑，更像蜷缩身体的白色刺猬，酣然入睡。有的树上还挂满了毛茸茸的银色条儿，在风中摇曳。

       我不知不觉流下泪来，大自然总是这样慢慢悠悠的，没有任何烦恼。而人们总是活在自己的悲痛中，挣扎着。怪不得称我们为凡人，平凡且渺小。

       想到70年前的这里，我闭上了眼，摸了摸早已失去知觉的双腿……

3.回忆

      七十岁这年，医院。

      刺鼻的消毒水味肆意地蔓延在病房内，闹钟滴滴答答的走着，酒精味刺激着躺在病床上的我，我深知自己时日不多，但也无能为力。回忆起她，我的脸上却显出一丝微笑。

      那是少年的我，匆匆忙忙一生，我也许早已将她遗忘。而在如今弥留之际，我又记起了她，那个天真烂漫的我。回首一生，不悔，因为我曾来过，幸福，欢乐，也失望过，即使双腿瘫痪，明天阳光仍在。

       平行世界里的她，祝你快乐。

       我闭上了眼，静静地，呼吸着最后一缕空气，脸上笑容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