榛子蛋糕

  江南之秋，金黄而不张扬，枯叶吊在树梢上，如同只剩那最后一口气的垂危老人；杭城之秋，恬静而又匆匆，道上车水马龙，树边身影交叠。我和外婆就是其中的一部分。景色很美，但我来不及细细品味，我只能瞥一眼，走一步算一眼。就算速度这么快，我也依然能看清那些不愿意放手的叶子——因为路途中的树有很多棵，每一棵树都是如此相同，就这么走过了，呈现出的也只有一种景象，看来想要脱颖而出还得继续努力啊。我终于不再看树，可远方的道路好像永远不到头，这世上到底有多少棵一样的树呢？

  “宝贝，你先上去吧，外婆等你下课。”我看向手表上的指针，“嗯。”老师的家在拱墅区，拱墅离萧山有段距离，外婆只能留下等我。四个小时可以用午睡、逛街、晒太阳度过，也可以只坐在一个位置什么都不做，光阴就悄然流去了，为了我，我的外婆心甘情愿地选择了后者。

  初一的我已经失去了享受完整假期的权利，文化补习接踵而至。“那怎么办呢，现在所有小孩都这样，你不这样，就跟不上了。”我已经预想到妈妈的回答，所以那粒名为倾诉的种子早已坏死在了欲望的田地里。餐桌前，妈妈开口了：“老师说你连续两天补习班的作业没写，怎么回事，是不能合理安排时间吗？你这段时间就不要去跳舞了，等你把这些学好了，长大以后有的是机会跳。”我沉默，是在思考“长大”的定义，也是在遗憾一位灵魂伴侣的暂时离去。

  这一顿饭我没吃饱，便怏怏地回了房间。半晌，小姨提着一盒东西走了进来，我抬头看她拆开包装的动作——是一块精致完整的巧克力蛋糕。不，准确来说是一块巧克力榛子蛋糕，因为我闻到了巧克力包裹着的榛子浓香。我并没有什么动作。“没写完作业也可以吃吗？”，小姨还在帮我拆叉子的包装，“这是两回事”，我突然就找回了说话的欲望，“你的姐姐因为我而生气你居然还给我吃蛋糕？”，“小姨不喜欢小孩，但小姨爱你，因为我和你的妈妈都住过这世上最珍贵的房子——你外婆的肚子。”，我点头然后低头拿起塑料叉。我爱我的家人，但我最喜欢和我的小姨相处，她就像一直滚动在我生命里的一颗榛子，外壳坚硬，好像没有什么能够打败她的，这一点足以让我钦佩。我抿了一口奶油，再次发问：“小姨，我觉得这个蛋糕好好吃，但奶油怎么咸咸的？”，“因为里面有咸的榛子，它们可以让甜更丰富。”

  蛋糕吃完了，发条上完了，该开始工作了。唇齿间，巧克力的余苦还未消散，我的眼皮竟然开始打架。“那就，先休息半小时再写？”这个决定一路绿灯地通过了我内心的层层安检。我往桌上一枕，便被牵进了梦乡。

  醒来时，已是一个小时以后，房间的灯被关掉了，空调的“呼呼”声仿佛在提醒着我这已经不是梦境。空气中散着一种淡淡的、熟悉的气味——妈妈的味道。我看向书桌，上面放着一杯水。也许是刚睡醒的缘故，眼睛分泌出了泪。我喝着杯中水，接受着中国家庭特有的沉重又内敛的爱。眼泪和水都是透明的，但泪水却是咸的，想到这里，我的脑海中开始频频回溯那些泪水相伴的快乐。

  咸可以让甜更丰富，那泪水是不是也能让快乐更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