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欢

鱼霖 发表于 2024-07-28 15:13:30   阅读次数： 91323

1

 

午后的教室是闷热的，头顶的电风扇因为日复一日的枯燥工作而早已疲倦不堪，却还为了几点清凉而咿呀咿呀的卖弄着他的身姿，几乎刚刚舒了口气，就又要投入下一场恶战。老师的讲课声被吹的四处纷飞，伴随着的是不知哪处传来的打哈声。窗外传来的蝉鸣有时会淹没这一切。燥热天总会让人变成一潭死水。

 

我抹了一把脸汗，跟随老师的指示去找寻我的铅笔。却看见一个纸团安静的躺在那里。

 

今天吃饭前，门口小卖部见。

 

右下角落了个“你的欢姐姐”还有一个潦草笑脸。

 

她昨天生硬地在我的铅笔盒里神神秘秘地捣鼓，神色却又平淡极了，让人理不清她到底要干什么。看来就只是为了塞个纸团。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盯着那个笑脸突然愣了神。可一声胜过一声的蝉鸣惊扰了我。

 

即将步入夏的天已经碧蓝了许多，不知道是不是过热的太阳将云朵炙烤消亡。

思绪回到某一年夏。

 

2

 

又是夏天。

 

夏天这两个字天生就伴随着滚滚热意，在我心中无法遏制的萌生厌恶之感。为了去上辅导班，我会在正午1点时候从家门出发，徒步走十几分钟来到公交车站。手中的伞虽说尽职尽责为我挡住部分太阳，但热流还是顺着伞檐闯入我的眼眸，霸道极了。上公交车后，若是运气不好遇到一车人的拥挤，那喘口气都要面对无限困苦。若是稍微好运气一点，衣服却也难逃汗湿的命运。下车时起身一看，身下的座位有时都会被晕染深了一个色。

 

唯一让这个季节稍微舒坦点的方法就是骑自行车。摸上车把，心底犹然生出神清气爽之意，在林荫小道上一轮又一轮抡着双腿，一阵又一阵清爽袭来，控制着车头歪歪扭扭行驶在布满石子路的弄堂里，每当这时候，夏天就温婉可亲了不少。这是炎炎夏日我为自己创造的一方荫榆。风吹过我，也轻拂前不久刚刚长成的道旁树，无意间也传递了这份凉意。

 

3

 

自行车不是什么时候都可以骑的，比如有时候车子被姐姐骑走，我就只好选择步行去公园。

 

这时夏天就是讨人厌了的。太阳是如何将这般强光从1.5亿光年外传递过来的，这至今还是个未解之谜。遥远的太阳到底积蓄了多少能量然后在地球勃发呢，天是年年变闷热的，不知多久人也会被烤焦。想着想着思绪飘飞，头脑一阵昏沉。去路坑坑洼洼，不小心就摔了个狗吃屎。痛感传来，膝盖伤了个窟窿。天更热了，并没有为谁的不测而温柔服帖。有种无力感传遍全身。竟埋头哭啼了起来。

 

“哎呦不哭了。小哭包你叫什么啊。”我听到一道清脆的女声从头顶飘来。虽然父母说过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小心被坏人抓走。但我还是如实回答了自己的名字“余璟。”毕竟应该没有哪个坏人会有这么悦耳的童声了。我抬起头，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会停留在路边理这样一个抽噎的小女孩。

 

一抬头，就和一双闪烁的眼眸对上了。她眼角带笑，在这酷暑下，即使沁出的汗水微湿衣裳，但仍光彩熠熠，有着与这个季节不符的朝气与活力。她站在我面前，酷暑也被她驱赶在身后，让我的心渐渐安定下来。抽噎也慢慢停止，只是眼红彤彤的盯着她看。些许是被我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又说了一句话“小哭包，你怎么了？”我梗了一下，把头扭在一边，憋住不断落下的泪水“就摔了一跤。”

 

她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的笑了起来，她笑了好一阵子，直到我的脸因羞愧而慢慢变红，她捂着肚子，用手遮掩着笑唇。“小哭包，可要坚强一点啊。”

 

旁边传来老爷爷卖棉花糖的吆喝声。一阵香味悠悠来袭，不禁让我吸了吸鼻。大热天加早饭没吃，此时的香味于我有致命诱惑。大概是瞧见我的小举动，那个好看的姐姐将我扶起，一瘸一拐的走小摊。老爷爷看到我们就笑着问候，脸上的皱纹因为祥和堆在了一块。

 

“吃了甜甜的棉花糖，所有差劲事就都忘记啦。”老爷爷笑呵呵的着手制作。

……

 

我和她坐在公园的矮墙上，我看着晃动的脚，膝上刚刚贴上了创口贴。她笑着说说这是勇士的勋章。啧。我才不算什么勇士呢，难道她见过哪个勇士曾在路上哭鼻子？是罗宾汉还是项羽？棉花糖黏在我嘴上，轻飘飘的混着甜腻。

 

确实甜极了。

“那什么，你叫什么名字？”我低头看地。几点黄白小花丛生在墙角，这种花活不久，他们太娇弱了。

“我吗，…你叫我欢就可以了。”她好像仔细思索了一番。

“什么欢？”我猛吸了一口棉花糖。

“不重要。叫我欢就好了。”顺向她的目光。她也在注视着那一抹色彩。

……

 

4

欢把我送回了家，我们交换了联系方式，万一以后用的到呢。

 

膝上那块伤残很快就长出新肉，结痂，然后脱落，又是一块完好的皮肤，只是隐隐约约和其他皮肤不一样罢。暑假很快过去，接下来又是忙碌的初中生活。那天的事很快就被抛之脑后，好像我平凡的学习生活和其他莘莘学子并无不同。只是有时看到通讯录安安静静躺着的人名或是那块颜色稍深的皮肤，会想起那个好看的姐姐。

 

心中隐隐期待下一次不期而遇。

 

5

 

和兴区就这么大，若是自驾游，或许1天就可以逛完。坐落于此的学校也就那么几所。我们丛生在这里的孩子早在十几年的生命中熟悉了这块地理区域。所以当我在学校看到欢的时候，并不怎么惊讶。只是踌躇着是否要上前打声招呼。我是一个内向的女生，对于打招呼这种事，心中的紧张与忧虑常常会阻断我的步伐。意想不到的是那道清脆的声音在我面前响起，措不及防和她对上双眼，她挥舞手臂，笑着叫道“哎，余璟！”

欢叫了我的名字，我愣神了一会。她也还记得我。

回过神来，她已经牵起我的手了。

我们一起去食堂吃饭。

 

6

 

欢在学校人气很高，路上不断有人和她打招呼，有些还会说几句家常，欢偶尔会回应几声，语气特别高兴的样子。我不由看向她的面庞，她嘴角向上翘着，眼睛弯弯的像轮月牙。那里洋溢着热情和青春。受到她的感染，我无声的扯了下嘴角。但很快就放弃了。我笑起来不好看。

 

欢是初二年级的，比我大一岁。是学生会文娱部部长。成绩好，性格开朗，有着与我不同的大方、活泼、爽朗。这是我了解到的为数不多的信息。欢对我很好。她经常在吃饭前来到我们班门口。我常常是出班门就能看到欢靠墙站着，有时还会和熟人畅聊几句，看到我后又收回目光，朝我挥手，拉着我一起去吃饭。学校的饭菜总是统一提供，所以我们的行为并没有什么不妥。初二的教学应该更繁重一点，但欢几乎每天都能准时出现。起初，我并不怎么习惯。久而久之，这也成了我们心照不宣的默契。临近下课，我会加快出班门的速度，同时默默期待。

 

“今天会是什么样的欢呢。”

天边的白云悠悠的飘，遮盖了丝丝阳光。

 

7

 

下课铃一响，我就跑出教室。从这到小卖部大概5分钟的距离被我缩短到2分钟。我太想欢了。

春末的天已经有些夏的影子，加上我那易上脸的体质。短短几分钟，我的脸又红成了一个大苹果。欢还是喜欢靠墙站立，还是挥手，还是笑着叫我璟。

 

我们认识已经一年多了。蝉鸣在某天突然就消失了，可人们过了许久才缓过神来，细细找寻时却早已失了踪影。阳光炙烤成沙漠绿的苍翠树木也早已染黄、落叶、变得寒疮又马上萌生新的枝丫，嫩绿的芽孢转眼又是一叶。不管什么时候都会有花盛开。一种花过了花期很快就会有新的花顶替上来。时间就是在自然万物中流逝许久。欢倒是没怎么变。和她一起时，不是时间的流逝让她更显成熟，而是她的改变让时间继续向前。

 

初三学业更加繁重，她不会每天都来找我吃饭。但没关系，我们仍然会联系。这就够了。我理解欢。每个人都会经历这段时光，就像我们都生存在生老病死的永恒中。

 

“璟，过来尝尝这个饭团，我们之前吃过的！过段时间再尝还是这好吃的味啊。”一个小小饭团而已。但确实好吃极了。

 

校门口有家小卖部，若是吃惯了学校的饭菜，那这里是学生们很好的选择。

我沉思一会，叫了她一声“欢”。

欢转过头来。

 

我突然一顿。“没什么，就是想说，如果喜欢的话，以后我可以尝试做给你吃。”

欢立即咯咯笑道：“好呀，我们璟长大了。怎么还有点不好意思啊喂。”

……

 

8

 

日子就这样一天又一天。

我有时候会奇怪她为什么不告诉我真名       ？。名字伴随着一个人从医院传来的啼哭开始，直到他走向生命的终章，随后被刻在一抹墓碑上。人很快就会腐败消散，但他的名字或许会流传很久很久，久到与天地同寿。

 

 阿爸阿妈叫我小璟，老师同学叫我余璟，邻里阿姨叫我阿璟，而欢有时叫我璟。我是以上种种，我更是余璟。这是我唯一拥有与众不同的东西了。

 

我曾几何时打探过她的真名，但都被她支支吾吾敷衍过去了。知道她的人好像都叫她的大名，这点只有我是特殊的。我忽略那些报道与广播，我不想从他人口中得知欢到底是什么欢。我期待的是欢自己有一天欢喜的告诉我欢到底是什么欢。

最近一次，她说 “我的名字含义不好，还是不告诉你了。”

“！我的欢姐姐你到底姓什么啊。求求你了告诉我吧！”

 

彼时我们正骑着自行车在林荫小道上漫步，嘴刁着一根冰棍。这是我曾认为夏天最安详的时候。她突然加了速度，蹭蹭蹭就溜到前面去了，车轮吱嘎吱嘎地滚动，有些不平的石子路上传来阵阵铃声。扬起的清风或许也携带着些许尘埃。

夏天还是闷闷的，汗水还是会不分场合的一下子全冒出来，但是看到欢脸上洋溢的笑容，我也会咯咯笑了起来。

 

我追上了欢。

好像和欢在一起的时候，酷暑也没那么难熬了。欢也许是会魔法的精灵，夏天不可避免，但只要欢在，就会凉快许多。

让夏季舒坦点的方法从此多了一条，就是和欢在一起。

夏天开始变得不像夏天了。

 

这是欢的最后一个夏天。

 

9

时间轮回的特别快速，紧迫的氛围从开学一直延续，节假日基本都是在学校里度过。见到欢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她也要为自己的未来拼搏了。

中考成绩出来了，欢的成绩比预料的还好，她考上了外地的一所重高。听到消息的时候，我才恍惚发觉，原来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抬眼再看，还是蓝天白云，世界依然静静的旋转，黑夜过后仍然会迎来黎明的曙光。其实夏天一点没变，天气预报里持续的三十多度的高温，一点一点多起来的树木，让阴凉也多了好多。骑自行车还是会带起丝丝凉爽，人们的喧闹也还是盖不住蝉鸣。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人在路上哭鼻子，然后品尝到老爷爷的棉花糖。

 

初三返校的前一天，我在聊天框里悄悄告诉她，我包饭团的手艺已经精巧极了。

那头并没有什么反应，欢估计还是很忙。

欢还是欢，还是那个会安慰哭泣女孩的好看大姐姐。

 余璟也还是余璟，还是那个讨厌闷夏的女孩。

只是余璟还是有点遗憾，欢到底是什么欢呢。

 

10

欢是在返校时才看见余璟的消息。

看到后，欢又咯咯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睛却有点模糊了。

欢自言自语到：“我是余欢。”

只是余璟没有听到这声耳语。但或许涓涓风声可以将它送往别处呢。

回想点点滴滴，那天小道上的相遇，甘甜的棉花糖好像还挂在嘴边。

刚开始，余欢只是出于本能的同情，保护那个在路中哭鼻子，在人群里畏畏缩缩的余璟。只是没想到，她们一起走了那么长的路。

现在，是余欢本能的喜爱那个内向、认真、不爱笑的余璟。

上高中后，余欢只会更忙，住校不能带手机，就算回家浏览消息的时间也少之又少。

迎来初三的余璟也将会是忙碌的。

......

 “余欢，来拍毕业照了！”几个同学笑着喊道，她们朝余欢挥了挥手，然后又笑着打闹成一团。今天也和以往并无区别。

“来了！”余欢悄悄抹了把眼睛。轻轻的把手机放入口袋。

 摄影师也是笑着的地喊了声“茄子”，然后他们也随意将博士帽往天上一扔，然后一张张恣意的脸蛋停留在按下快门的那瞬。

 

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再见，有些细微哭声回荡，留念悄悄爬上眼底。

 

余欢再次抬头。蔚蓝到白的刺眼，这里并无什么绿叶遮挡，只是蓝天与一轮日光。不知道寄生在哪里的蝉仍然不知疲倦的叫嚣着。夏天还是那个余璟不喜欢的夏天。

 

余欢来的路上好像看到了余璟那稍显青涩的笑容，但她一直觉得余璟笑的很好看。

希望我们能重逢在一个繁花似锦的夏天。希望我的名字并不会在你我身上显灵。

余欢这样想。

夏天还是夏天。

她们终会走过一个又一个夏天，然后笑着说

“好久不见，你最近好吗？”

（其实在这篇后还写了一篇。因为两篇差很大的吧。所以手痒痒把这篇也投上来了。求宽恕（搓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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