篮球手

                  篮球手

                       —公元1137450793年，空想者

他醒了。

现在应该是公元2053年，距离“卡梅拉”撞击还有5个月。

他是一个篮球手,在这个受到排挤的圈子中还是默默无闻的存在。但他并不穷，父亲的遗产还算充裕，够他吃喝了。

也许是因为无聊吧，他买了套天文高精度智能光学观测系统，但没怎么用过。

今天，他的篮球破了。那可是有James签名的！该死的洪水，他想。洪水已经持续了两个月了，真不寻常。突然，他想到那套系统泡水会坏，毕竟是有个个把万吧，只好懒洋洋地下了楼。

“撞击还有多久？”“大概，5个月。”“现在潮汐力太强了，再不走来不及了……”“别着急，再等等吧。”

“只有5个月了，为什么不能说？！你们肯定几年前就知道了!”“对不起先生，我们不明白您在说什么。”他面前是观测系统半年来的日志，详细的数据在风中波动。但是，国家天文馆门口的工作人员仍不让他进去：“您再传播谣言，我们只能采取强硬措施了。”同时，关闭了眼前的显示屏。他手脚发麻，离开了厚重的大门。听到的却是门卫的窃窃私语：“呵，他以为他能走？要我说，这种民用光学系统早就……”然后的话就无法辨别了，像是一阵嗡嗡声。

安保的话令人心寒，但令他吃惊的是，他发现自己并不像预想的一样绝望和恐惧，他已经心如死灰了。山上的桃花开了，是淡粉色的，在浊黄色天空的衬托下，很美。

终于到家了，北京郊区的小房子，不算太大，但却很温馨。现在是傍晚，电脑说，三小时后能用肉眼看见卡梅拉了。他感到一阵莫名的慰藉，躺在车顶上等待着。远处的都市是那么宁静，人们周而复始地一天天过下去，又有谁有时间抬头看看星空？大概也就他了吧，一个无所事事的篮球手,为了可笑的真理而哭泣。

天黑了下来，点点星光出现，渐渐组成璀璨的星海。天上移动的星星划过夜空，却什么也没有留下，像是圣母的眼泪。那些是近地空间站和聚变试验厂。卡梅拉是其中的一颗，但还是被他一眼认出了。她的速度很慢，缓缓却庄严的越过黄道面，表现的是那么优雅，宇宙中肯定没有比她更无害的事物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世纪吧，反正将水漫到吉普车脚下时他才回过神来。它的潮汐力太大了，大得不合乎常理。卡梅拉现在在同步轨道偏外，潮汐却是月球的几倍。观测数据表明，它的直径不会大于20千米，这说明它的密度极大，大得不可思议。他甚至怀疑这东西是半简并态的，但在真空中没有衰变，这也违背常识。

算了，自己还不知道能活多久呢，关心这个有什么用，还不如去买个新篮球。

两个月后。他的定点投篮技术还是很差。在篮球游戏中，甚至连二点位都投不进。

在防空洞里，他认识了几个朋友，像唐宇、周Ryan、干雨和“水母”。他们居然全会打球，真令人吃惊。更让人恼怒的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的球技都比他好。据说，他们在之前是同一个IT公司工作的，不晕VR。但他再也没有机会练球了，昨天，全球互联网彻底瘫痪了，他们中没一个想到下载篮球游戏。

防空洞特制的800mm金属门救了他们一命。巨大的潮汐引起的海浪摧毁了一切，但比百米高的海浪更可怕的是逃难的人群。人们收到政府的最后一条消息——全球性洪水来临时就燥动不安了。那天他在家，窗外的北京城火光冲天，邻居的车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啸。他不算笨，没有走高速，而是开进田间小路。高速还没来的及封道就被整个被炸断了。

他是和那几人同时发现这里的，也算幸运。五人一进去就锁死了厚重的钢门，全球价所有导航卫星都被卡梅拉巨大的引力和磁场摧毁了，所以他们这第一天没人发现。第二天，来了几个人。他们先是敲，后是砸门，但里面的人都一致同意不让任何人进入。每来一个人，都是一个危险的隐患。

到了第三天，来了一批新的幸存者。他们是外部斗争的胜利者，有了初步的热兵器武装。

他们尝试用步枪射门，在子弹都弹开后又用手雷。但钢门丝毫不动。最后，他们是气急败坏了，甚至在极小的通风口周围放毒气。

现在，他终于理解政府为什么不公布消息了。我死了，你们一个都别想活，能拖死一个算一个。

人就是这样，不怕自己死，就怕自己死了，有些人能活。

一个星期左右，陆陆续续又来过几群人，大多都苦苦哀求他们能打开钢门让外面的人进来。

一个月前，门外彻底没了人声。随着一声沉闷的撞击，世界安静下来。从西藏那边涌来的海浪终于到了北京，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

他带入这里的东西并不多，最引人注意的就是那颗篮球。真奇怪，它看着已经那么旧了，或许它本就不该出现在这吧。但其他人也并不吃惊于有人竟有闲心在末日玩篮球，政府并未透露真相，警告中只是说有突发性的全球海啸，让民众自行避难。直到卡梅拉进入大气层，幸存者们依然坚信这一点。他们相信他们能活下来。

他不愿意告诉他生命中最后的朋友真相，这只会造成恐慌，而无计于事。

现在用肉眼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卡梅拉，它后天就将进入大气层。现在可以从地面看出大致形状，速度也远远大于人造航行器，可以轻易辨认，如果地表还有活人的话。

大浪平息了吧，他想。它的速度过快，以至于对地面的引力被抹匀了。现在是深夜，在令人安心的鼾声中，他慢慢转开大门。过小腿的水涌了进来，他尝了一口，是咸的。最后一次，背上双肩包，走向云顶山。身后的铁门自动合上，隆隆的响声和缓缓的波涛声构成文明最后的哀鸣。

终于到顶了！他像曾经的无数次一样倚靠在桃花树下，树干很潮，但并未倒下。对面的天文台原来洁白的墙体有些泛黑，巨大的穹顶塌陷了一部分。水渍反射晶莹的阳光，金的是那么耀眼。大门敝开着，虽然这次没人拦他，但他早已没有力气进去了。

一朵桃花落在他的手上。这居然还有桃花，真不可思议，也许是地球上最后一朵了吧。

它依然是粉色的，像来自另一个世界。花瓣上的露珠映着碧蓝的天空，原来天可以是蓝色的。

远方城市的废墟依然那么宁静，央视大厦斜靠在自己的另一条腿上，似乎是一个晒太阳的老头。城市的海泼低，被巨浪侵袭后像被封在蓝宝石中。楼群中的玻璃仿佛是巨兽的鳞甲，金光闪闪；而巨兽本身已经沉睡了过去。昔日的街道是否还有行人来往，是否还有车水马龙的喧闹？现在是早高，人群会随着地铁涌动，公路上充满刺耳的喇叭声，母亲推着孩子上幼儿园……可他什么也没有听到，世界是安静的。

在他闭上眼睛前，看到远处海湾平静的水面波动了一下，那是渔夫在捕鱼吗?

一颗星星变成了红色，大地微微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