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尾巴以及一个关于你的未来（二）

长辙阮 发表于 2024-05-13 12:21:38   阅读次数： 8124

六

“总之，我们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要么宝玉这个角色让我们班的人来演，要么你们班就都不要演了。”有人堵在教室门口，对班长说。

冬天真正到了，禾祐蜷缩在位置上，抱着热水袋让自己的手不那么僵硬。滔滔不绝的怒骂声传进耳朵，只见好多女生冲回教室，班长眼睛通红，说到，“怎么可以这样！明明作品质量差了那么多，非要把他们班也要加到我们的剧里去！”

事情原本是演出的评委李乐老师和班长沟通，要求将自己班的学生也加入这部剧里，原因是两个班演的剧是同样的。被班长拒绝后，众人和谈不成，便开始争吵。

学生的力量能有多少呢？李乐老师一锤定音便想将这件事草草解决。“这实在是太不公平了！”“完全是在欺骗！”学生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抒发着心中的愤懑，当然也只是发泄。只有处在风暴眼的沈钰万里无云，呆呆地坐着，在纸上数学运算。

禾祐戳了戳她的同桌，好像从冬天起他就变得沉默寡言，一如他们刚见面的样子。沈钰变得比以往更加慵懒，也很少在课上讲起那些他信手拈来的历史故事了。

“沈钰，你真的就甘愿自己的位置被人抢走吗？”她问。

“不过是一个角色罢了，我无所谓的。”他答道，因为很久不开口，声音显得有些沙哑。

“班长大人！”她站起来，喊道，“我带沈钰去和李老师说。”

“别去了，不值得的。”沈钰抬头，捏住了她的袖子，想拉她坐下。“我会为你把这个角色要回来的。”禾祐已经下定决心，她奔出门外，下楼。沈钰也跟了上来。

“别去了。”沈钰还是拉着她，他的语气已经转为近乎央求了。

“明明是你的角色，怎么能说让就让！”

“我说别去了！”沈钰突然对她吼道。

禾祐被吓了一跳，脚下一滑，跌坐在台阶上。

“我要说几遍你才能抛弃你那幼稚的决心！你一个人和他们说了有什么用！你这样子只会让别人以为我们班都是一群胡搅蛮缠的人！林禾祐，你不是想走出去见见更广阔的世界吗，你不是想拥有一个和我一样的未来吗？我和你说，你还有十一个月就要奔赴首考的战场。你难道不知道你心心念念的课本剧只是在浪费着我们所剩无几的时间，你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角色情绪上会受多大的影响？我又会因为你受多大的影响？你猜别人会怎么评价我们班？林禾祐，你真是太天真，太自私了。”

几乎是竭尽全力向禾祐吼完这一切的沈钰，浑身颤抖，他轻笑了一下，转身上楼。

是...我自私吗？是我天真吗？明明以前说过的，就算没选上，也会有意义。可是，曾经安慰我的你，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禾祐的大脑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哑然无声。回过神来，沈钰早已不见踪影。她感受到了鼻头涌出的一股酸楚，强忍着腿上的疼痛，嘲笑自己的无力。

七

关于“自己想见的更广阔的世界”以及“一个和你一样的未来”，禾祐记得很清楚。

沈钰断断续续地来学校。他总是说“又要回医院复查啦”什么的。可好像每次离开，他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就被抽去一点，于是回来时脸色苍白，头发也乱蓬蓬的。

当然，上课打瞌睡还是照常。

那天禾祐很不同寻常地主动在课上给沈钰写了一张纸条，沈钰欣喜地望着她。

“毕业之后想上什么样的大学呢。”禾祐不安地搓着手指。

原来是想问这个啊。

“浙大”，只有简短的两个字。

禾祐瞪大了眼睛，原来两个人想上的大学是一样的啊，浙大，那所她魂牵梦萦的学府。

“为什么想上浙大呢，明明有更好的学校”，禾祐写道。

“不知道，总觉得清华北大之类的太远了，浙大离家近点”沈钰轻飘飘地向她掷来纸条。

下课后。

“原来沈大少爷是这么恋巢的人啊，离家近会更有安全感吗？”说实话，禾祐早就忘了沈钰是从大城市转过来的孩子。

沈钰不屑地“切”了一声，问：“那你呢，为什么会想上浙大？”

“因为从浙大毕业的话，将来就可以在杭州生活，或许以后就不用再回来了。”

“这么向往大城市？”

“大城市的人会有更好的未来不是吗？”禾祐坚定地说。

沈钰不语，于是禾祐继续说道：“从小家乡就对我没有吸引力，这里的世界太小了，以后我一定会出去的，我想去见见自己的未来。”

“我倒不觉得小城有什么不好的，”沈钰说。

“这里的四季流转和大城市完全不一样，我觉得人们的烟火气，万物的生命力不是比城市灰蒙蒙的钢筋水泥更美吗，为什么如此向往大城市呢？人们脸上的呆滞，死气沉沉，和我所见到的这里的叔叔阿姨们也完全不同。林禾祐，你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啊。”

禾祐有些急恼，从位置上“腾”地站起来，“那你呢？可以考清北的料却随意选了一个浙大，还想到我们这种地方来享受生活，沈钰同学，我看你就是不思进取！”

沈钰的眼底晦暗不明。他望着禾祐久久未语，好久之后才长叹了一口气：“傻孩子......你不懂。”

......

下节课林禾祐越想越后悔，她刚刚话说重了，同桌现在应该会很难过。

可是自己刚刚为什么会那么生气，明明只是两个人所选择的路不同而已，沈钰刚刚也绝没有瞧不起她的意思，这是，为什么呢？禾祐搞不懂自己。

待会儿还是和他郑重地道个歉吧，禾祐暗自决定。

没想到是沈钰的小纸条率先飞来。

“林禾祐，你会坚定自己的梦想对吧？那我们就一起考浙大。然后，我陪你去看你想看的世界。”

他突然就转变态度了？明明是自己做得不对啊。

先前的愧疚转瞬即逝，有什么东西从她的心底破土而出，她的心，好像悸动了一下。

那张皱巴巴的小纸条上，禾祐的落笔格外用力。

“好。”

八

沈钰回杭州的次数越来越多了，那个冬天只要是他能待在学校的时间里，禾祐见他总有点病恹恹的，眼下竟也蒙了一层淡淡的黑眼圈。

他们总是有意无意地不提到那次楼梯上的争吵，谁也没有道歉。

她不知道沈钰怎么了，“沈钰，你要记住我们的约定，你要快点好起来，然后在首考里拿到好成绩。”她只能以类似的话语经常这样鼓励他。

沈钰见到同学们，笑容却总是那么灿烂温柔，可明明每次他一个人的时候，总会趴在桌子上一言不发，最后沉沉睡去。

又一个学期过去了，然后冬天过去了，春天过去了，高二也快过去了。

校园南墙上挂满了蔷薇花的藤蔓，五月的夏雨在人的内心深处总会留下大小不一的水洼。蔷薇花乘着阳光在沧桑的石砖上肆意野蛮地生长，红了一片幽绿，如此浪漫深沉。一如他们在初夏里恣意妄为的青春。偶尔墙下的虫鸟惊叫着飞跃，在满墙的生意盎然中溅起几朵水花。只有微风宣告着春天的离去，在略显燥热的校园里泛起数丝涟漪，绮丽或旖旎。

期末考试又一次紧紧牵着学生的心。

考完最后一门地理，林禾祐轻松地将试卷甩在桌子上，这次考试不算太难，自己大概又能有进步吧。

沈钰在她身边坐下，把笔袋里的笔一支支取出来，又一支支放回去。

“你这次考的怎么样？又是妥妥第一了哦。”禾祐打趣他。

沈钰的脸沉了下来，禾祐从来没有见过他那样的表情。他似乎是半哭半笑着对她讲：“这次没考好。”

......

何止是没考好，沈钰这次比原先低了几十分，跳出全校一百多名开外。

应该是发挥失常了吧？禾祐想，连最拿手的数学也只有九十多分。

那天她望着香樟树，就这么想着，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右肩。这种令她讨教了许久的力度让她下意识地往左侧转头。

沈钰果不其然地出现在她面前，“考得不错啊，冠军小姐，这下终于超过我了。”

林禾祐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看着沈钰，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沈钰见她并没有笑，说道：“好吧好吧，考试那天真的只是因为身体不舒服。等下次本少爷涅槃重生！”

林禾祐重重地戳了一下他的脑门，喊道：“沈钰同学！如果你再这样浑浑噩噩的不注意自己的身体，小心以后连浙大都考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