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  |  首页  |  锐角网  |  留言板

阴天快乐

林型炫 发表于 2024-06-16 20:23:26   阅读次数: 118114

  阴天,四下全都稀疏着小雨。雨不大,即使不撑伞也没有多少大碍。但雨滴确乎是有的,落在伞面上会发出明显的滴答声。层层叠叠、永不停息地涌向沙滩的海浪温柔极了,呈现出与往日不同的形态。不仅安静,而且浪的频率、高度也很低,几毫米,几乎快跟没有一样了。不过的确是有的,很低,每间隔几秒,沙滩边与海接触的那条边线便起来几毫米的一条规则的水阶,身后不远处跟着另外一阶。天色乌青,倒映在湛蓝的海面上,占据了视野的天地总体呈现出淡淡的青蓝。

  向远眺望,左边是遮着白蒙蒙的雾气的远山和高楼群,右边是停着深蓝、橘黄色邮轮的海港。正前方,自然是辽远无际的海际线了,几个浮碉、几艘小船,零星地散落在旷远平静的海面上。名字里带着眼前景象的鸥鸟悠悠飞过,自由自在、恣意洒脱。海鸥总喜欢呆在海里,是因为它叫海鸥吗,或者说,还是因为喜欢呆在海里才叫海鸥。我不知道,但想必它们也不知道。

  人烟呢?不多,但有。人们无一例外地没有撑伞,顶多一两个穿着透明的雨衣。近处是三个年轻的成年男性,一个黄毛两个卷发,全都把脚浸在海里,一个接一个地走到更深些的地方排出pose接受同伴的拍照。不经意间,雨渐渐大起来,海面上像爬满蚂蚁一般出现了无数的黑点,沙滩上看海玩耍的人们因此萌生了退意。坐在海边的沙滩上看了会,我站起身,踩着拖鞋走进海里。冰凉的海水浸没我的双脚,冰麻的触感渐渐从双脚处传来。此时再向远海眺望,叫人有一种奇特的感觉。仿佛远方的磅礴辽阔不再与我无关,而是与我融为了一体,惧怕、沉迷,这两种感觉矛盾又自然地占据着心头。我知道不能久留,于是抽离双脚,感受着海水的阻尼离开了大海。海浪陡然大了一阵,似乎在埋怨我为何离它而去。我并未答话,只是沉默着转身离开,打算去右边的海港逛逛。

 口袋里的电话突然响起来,打开一看,陌生的号码,我怀着应该是垃圾电话的念头接通了。

  “喂?”一个温柔的女生从电话里传出来。

  “说。”我不耐烦地答道。

  “喂?”

   “说事。”

   “喂?”

  “什么事,说。”

  “喂?我听不见您的声音,再见。”

  ……

  我感到诧异,分明说话了啊,难道是声音小了?不应该啊。骚扰还是广告电话吗,但那为什么又就这么挂断了呢。声音……我鬼使神差地点开通讯记录,最上方的是一个奇怪的短号码,地区之类的什么都显示着未知。拨下,另一头传来“号码错误”的提示音。

呆立了一会,我疑心是大海打来的电话,但随即又笑着摇了摇头。管他呢,我重整旗鼓向右边的海港出发。海面上的蚂蚁密集了起来。

  沿着海岸边的建筑群走了一会,四周的建筑渐渐陌生起来。我感到一种对迷路和未知的恐惧,但还是强拽着身体向前走去。如果永远都留在熟悉的舒适圈内,什么有趣的东西就不再与人有缘了,凡事都得付出代价,拿什么,就得给出什么。

  走出一段窄路,视野里现出一个熟悉的店面,是住的民宿的前台。嗨,合着绕了一大圈呐,我失声笑了笑。心态安稳下来,步伐愈发坚定。雨依旧下着,地面积着这一块那一块深深浅浅的水潭,行道边的泥土地流出泥水染黄了部分路伢。

   视线全盯着前方,忘了防备脚下湿滑的黄泥水,身体一下子不受控制地打了个颤,没摔倒,但是左脚的大拇指磕了一下,剧痛袭来,加上沾着又湿又冷又脏的水,让人感到有些绝望。蹲下用手捂着,剧痛却丝毫没有饶人的意思,我强忍着痛,转身走回来时的路。浴室里的淋浴头,热水,这两样东西成了此刻我最大的渴望。回来的路好漫长,似乎长征一般,我一瘸一拐地走着。

  总算走到楼下,几个打扮靓丽的女青年撑着伞站在民宿门口,但我无心欣赏,满眼电梯地走到电梯口,祈祷电梯快些下来。

   冲水时,大拇指已经有些肿胀,指甲盖内也有了一块紫色的淤血。后悔不可抑制地涌上心头,但同时又感到一阵无奈。会作出这个选择的是我,如果不曾想着要去海港、不曾不小心地摔了这一跤,那么我就不再是我,而是另外一个人。这是我之所以为我所必须经历的。人生中有无数令人后悔的选择,有无数的痛苦,但也正是因为我们所经历的这些,我们才是我们。人是由自己脑海中的一切回忆构成的,快乐只占一小部分,绝大部分其实是苦难。人们喜欢幸福讨厌苦难,但幸福对人的影响又是那么小,在记忆里持续的是那么短暂。苦难的影响则又那么大,那么叫人刻骨铭心。如果没有苦难,人难道还是人吗?永恒的幸福,这五个字听起来便叫人感到一种怪怪的恐怖。永恒的苦难,听起来又理所应当的叫人感到悲哀痛苦。所以需要他们互相糅和,掺杂着充满人的一生,人才是人。

    我走回客厅里的沙发坐下,取出碘伏棉签和创口贴处理好伤口,点开暂停的电视剧继续看起来。雨仍在下,窗外的天色阴阴的。


范德清
张利利
汪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