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局

1

记忆中，我已经认识你一周了，此刻我听见，有人在叫你的名字——“川平”。

二十四年前，你出身于普通家庭，父亲早年就因为犯事被捉进监狱，你并没有因此受到影响，而是努力学习，并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H大，毕业后顺利成为了一名国企销售。

由于受到公司经理的赏识，你被经理买下了原始股。你能力出众，且乐于助人，短短一个月时间，股票就涨了许多，无数人前来入股，于是你年纪轻轻就已股票上市。

在这个时代，决定人地位和价值的只有股票和标签。你所见到的每个人，无不期待自己的股票能被他人买下，以便快速上市得以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

川平，你无时无刻感觉自己生对了时代，似乎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为你打造的，但你从没想过，其实一切顺风顺水都不过是世界给你制造的骗局，结局只会是输得一败涂地。

一切错误的起始点，是一场让人颤栗的凶杀案。

那时候你刚下班，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回出租屋，手机不停振动，一条条信息如同潮水般涌来，不给你丝毫喘息的机会。你掏出手机，将一些琐事一一应付，旋即，你看着那些新上市和退市的股票，但你显然对退市的更感兴趣。

你嘴角露出一抹冷笑，看着那些股票被退市者被打上羞耻的标签，内心翻腾出一股优越感。

——背叛之人、冷血动物、奸邪之辈。

他们在股票退市和被打上贬义标签时，便失去了做人的机会。

正当你也想动手给别人打上标签时，“砰”的一声将你拉入现实，你赶忙放下手机，双瞳落在声音响起的地方，那里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大脑上被子弹击出一个红色的洞，一看便知，他已没有存活的可能。

你迅速移动双眸，看到一个身着黑衣的人，手中的枪已经再次上膛，瞄准了怔在原地的你，但黑衣人并没有开枪，而是飞速转身离开。

你双脚颤抖不止，一时间居然无法控制，几个听到枪响的人纷纷从不远处赶来，见到地上的死者，他们装模作样地报警和痛哭，似乎死的是他们的家人一般。你很清楚，他们这样不过是为了拿到诸如“关爱他人”的小标签，倘若再和警察扯些自己如何见到歹徒，如何不畏歹徒奋勇前去救人的话，没准还能拿个“见义勇为”的优良标签，大大提升自己的股票价值。

你顿时觉得可笑，股票上涨又怎样？人都死了，还有救的意义吗？不过是设下自己善良人设的骗局，让他人信以为真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毫无意义。

须臾，警车警报声从不远处传来。出警挺快，你心中这样想着。看了眼手表，时间不早了，如果再不回去可能赶不上晚上的约会。

谁知，你才刚往家的方向走了几步，便被一名警察叫住：“这位先生，能等一下吗？”

你蹙眉道：“我有事，得赶紧回去，抱歉了。”一边说着，一边硬挤出一个笑容。

警察并未理会你的话，而是自顾自说着：“我叫沈斌，你之后可以直接叫我名字。刚才我问了那些人，他们说你是第一位目击者，麻烦你告诉我们你所看到的信息。”

你想起来凶手的手臂上好似有个红色花瓣，黄色花芯的纹身，但你并不想说，毕竟去警察局做笔录太耗时间，敢直接用手枪杀人的，估计是冲动犯案，不朝你开枪说明你不是凶手的目标，也就没必要参入这种与自己无关的事了。

“沈斌警官，我只是恰好路过。”你不耐烦地再次看了眼表，“我没看见凶手，被吓傻在原地了，等到反应过来时别的人也赶到了。”

说完，你提起包准备离开，可沈斌并不准备就此放过你，他因你这种反感的表现心中充满怒火，你抬起头看见那双充满了蔑视与嘲讽的眼睛，一瞬间愣住了，一股危险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喂，你一开始见到死者时，为什么不报警或叫救护车，而且在我看来你对这件事都显得漠然，这与你‘乐于助人’的标签不符啊。”沈斌眼中冒出丝丝冷光，用手机将你的事发在网上。你本想解释，可沈斌只是收回笑容，走向案发现场。

你瞪大双瞳，瞬间感觉到一种散发到全身的绝望。蓦然，你耳中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走回了家，打开手机一看，自己的股票已经跌了许多。

个人界面上，“乐于助人”标签被抹去，取而代之的是“冷血动物”。

你深呼吸许久才缓过来，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只能无力地坐在床上，而后一股莫名的怒气涌上心头，你攥住身旁的椅子，狠狠朝地面砸去，地面倏地出现一个洞，里面冒出好多捆钱，这些突然出现的钱财直接将你的怒火浇灭了。

一种疑惑骤然升起，父母的经济水平不可能攒下这笔巨款。你清点了下，这笔钱有三十万整。

你想起来了，几日前有家店被抢劫了，金额就是三十万！

脑海中，新闻录像中劫匪的身型与你记忆中父亲的样子重合。

2

沈斌这几日很是苦恼，自己接到一起纵火案，地点发生在福利院。

这起案子只有一位幸存者，他稍作准备，就前去了医院。

“你好，马新先生，我是负责纵火案的警察，名叫沈斌。”他看着叫做幸存者马新的脸，顿时作呕想吐。那张脸早已经被烧的不像人样，根本看不出他本来的长相。

“我没看见纵火犯，只是一个劲逃跑，本来就快跑出去了，但却被川平拦住了，我好不容易才挣脱他逃了出来。”

他一愣，并不知道川平也被收容到了福利院，但想想也是，毕竟自己已经将他逼到绝境了，前往福利院是他最好的结局了。

“他死了。”马新低下脑袋，叫人看不出脸上是什么表情。

3

那股声音愈发强烈了，语气中带着一丝解脱——“川平”。我细细听着有人叫你的声音。

你万万没想到，自己与沈斌第二次见面就是三日后的下午。

沈斌不停用手指敲击大臂，脸上满是从容，你看着被手铐锁住的手，一时不知所措。一旁的周萧双目怯怯看着你，好像很无辜。

你是被挚友周萧邀请过来的，因为前几日你同他说过已经卖掉了父亲的股票，并且告发了父亲，这样自己的股票就不会受到影响。果然，父亲落网后你的股票不减反增，于是周萧就邀请你来做客庆祝。

但你万万没想到，所谓的“做客”只是个骗局，他早就向沈斌揭发你所做之事。

不用多想也知道周萧这么做的理由，揭发了你，他的股票就能一飞冲天，然后稳稳踏入高层社会。

你心里懊悔不已，后悔将父亲股票卖掉这个行为，可是你又别无他法。若是自己直接将父亲的事告发，那自己的股票也会受到一定影响，没准会被迫退市。但若是置之不理，等到父亲所作所为被查到，自己的股票还是会降。唯一的办法，就是先卖掉父亲股票，再将他告发，这样不仅自己不会受到影响，而且股票还能上涨，一箭双雕。

可你算对了一切，但还是算错了人心。

“是叫川平对吧，你明明知道自己父亲犯罪，却还是卖掉他的股票，然后出卖他来提高自己的价值。你父亲养你这么大，你却这般忘恩负义，实在令人唏嘘。”沈斌眯着眼笑道，旋即将这件事发布在网上。

他给你解了手铐，但你无动于衷，心中只剩下凉意，打开手机登陆自己的界面，股票不出所料退市了，并且有了个“忘恩负义”的标签，同时你还收到了被公司强行辞退的消息。你苦笑一声，感觉自己不过是老大哥控制着的个体，对这万恶的股票制度，一边被支配，还要一边虔诚信仰。

你步履蹒跚地往外走了几步，感觉脚步不稳，心中痛苦不堪。不过是三日罢了，你便从一个社会高层人士，变成了标签为“冷血动物”“忘恩负义”的社会底层人士。

你怀着最后的希望，去各个招聘地点讨要工作，他们不过看了一眼你的股票便将你赶走，用鄙夷的眼神盯着你瞧，仿佛你是动物园里跑出来的动物。

一个陌生人的突然出现将你的希望重新点燃，那便是我，马新，一家福利院的员工。

“你看上去很不好，是遇上什么烦心事了吗？”我露出灿烂的微笑，将你内心的积雪都融化了。

你看着温柔的我，卸下全部防备大哭起来，并同我说了你所经历的事。

我目光柔和地看着你，脸上微笑始终维持着：“川先生，您不妨来我们福利院吧，我们专门帮助像您这样有困难的人士，我们会找人治疗您腿上的伤，分文不取，且之后给您安排一份不错的工作。原因您也知道，帮助您也能为我们带来客观的好处。”

你露出怀疑的表情，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答应。

“是这样的，我们院长以前也是受到别人帮助才得以股票上市，所以他也想帮助别人。我本就是弃婴，一直找不到父母，屡屡犯错，落得个股票退市的下场，以前也和你一样迷茫，幸好得到院长的帮助才得以股票重新上市，并且成为他的员工，股票不断上涨。”我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机展示了自己极高市值的股票。

你顿时选择相信我，毕竟若是做慈善，确实可以让股票得到飞速提升。

你回家简单收拾行李，母亲走来问：“你知道你爸去哪里了吗？”你手心沁出汗水，脸上强装笑意：“不……不知道。”

彼时，警方对于你父亲的搜捕紧张进行着，沈斌在警局看着自己不断下降的股票很是懊恼，一直抓不到人让他头痛无比。

一通电话打来：“已找到川平父亲，吊死在一栋烂尾楼，疑是畏罪自杀。”

4

沈斌来到事发的福利院，里面东西被烧的一干二净，

这个福利院里发现了十六具尸体，其中有一具烧的很严重，头、四肢都被烧成了炭，躯干也烧毁严重，器官和大部分的骨骼都失去了检测价值。

根据其余尸体的检测报告，不难推理出这具尸体就是川平的，没想到他会死得那么惨。

马新在逃离时挣脱川平，那在慌乱中不免控制不住力道，估计是将他推倒以至脚崴，所以无法快速远离火源，这才导致烧的这般严重。

“这案子无法侦破。”虽然上头对这件案子十分重视，但由于缺乏证据，他难以破案，只能这样报告。

组织将他开除，几日后，他的股票退市，也成为了社会中的废人之一。

5

    你躺在福利院的床上，对我饶有兴趣讲着自己未来的打算，我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的姿态，恭敬地听着，这让你内心很是愉悦。

“我腿上的伤要什么时候才能治好？”这个房间一片漆黑，你很难看清自己脚恢复的情况，感觉还是很痛，只能问身旁的我。

“再过上一周吧，一周后差不多就能好了，到时候我们会给您安排工作。”我笑着说。

你放下心来，感觉这两天挂的药水好像确实有点效果，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住进来已经过了三天了，你在脑海中思考了一下，父亲的尸体差不多被警方找到了吧。

其实告发父亲这事你还留了后手，只要他作为嫌疑人死去，检察院只能做不起诉决定，

他就不会被定为罪犯，而你自然而然也不会受到更大的波及。

你喝了口我递过来的水，居然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半梦半醒间，两个声音传入你的耳朵。

“马新，咱们都抽了他几升血了，现在榨不出来血，要不开始卖他的器官吧。”

“不急，再等一周动手，给他吃点红枣，还能继续榨血。”此话说完，另一个人就离开了。

不断削足适履，但这个社会只是不断压榨你！

看，多荒谬啊！时代在吃人，社会在吃人，而人类本身……也在吃人。

你骤然醒悟，明白我股票飞升的原因。除了做慈善，还有一种办法快速增长自己的股票，那就是用大量的资本来买自己股票！而资本的来源，就是贩卖人血和器官。

你不想再把自己困于囹固之中，停止装睡，愤然坐起身：“马新，你骗我！”

我咂了咂嘴，惊叹你居然会如此不合时宜地醒来，而后嘴角衔笑：“看来计划要提前了。”说完走上前去，使劲掐住你的脖子。

一股窒息感扑面而来，你求生的意志瞬间爆发，反将我压在身下，恶狠狠掐住我的脖子。为了防止人逃离，钥匙只有我一人有，你摸走我腰间的钥匙，脑海中想起我是个孤儿，心里有了个大胆的计划。

旋即，你用我的打火机点燃了床。

我抬头，看到了一双冰冷的眼睛。

……

一切都将改写，这个世界的弃子将要迎来新生！我们的人生、历史，都要彻底改变了！我发觉自己脸上露出了癫狂的笑意。

我手中白皙的脖颈变得通红，甚至开始发黑，面前的人如人偶般下坠，倏然隐于黑暗中。

我的灵魂开始颤栗，旋即归于平静。

我深刻意识到，这个大胆的想法是我唯一的办法。火焰燃烧我的脸庞，但我已然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内心的渴望化作一团烈火，不停赞颂自由。

哦，新生，哦，世界。意义消亡之处，生命亦得自由。

动手的人是我，被杀的人也是我。

“川平。”又是一声，我意识到了，这个声音一直是从我嘴里发出来的。

我看着手中口吐白沫的你，脸上露出难掩的笑容。

一切即将改写，你与我。

你，马新……不，你是川平。

对，我不是川平，我是马新。

死在此处的是你，川平，不是马新。

我要在此处，给这个腐朽的世界设下一场骗局。

6

沈斌最后一次见到我是在纵火案发生的一个星期后，是我主动邀请他的。

我把他带到新福利院中：“我已经开始经营这个新的福利院了，如果你愿意，可以住进来，我会全力帮助你重新上市股票。”

我知道，现在我脸上的景象与掐死“川平”时别无二致。

毫无疑问，他看到了一双冰冷的眼睛。

参考资料：

1.徐国昌，任甫，候续伟等·烧骨组织形态变化及DNA技术在个体识别中的应用，法医学杂志，2007，370～380。

2.张明楷·张明楷刑法学讲义，2021，110～118

3.陈禄仕·尸体变化图鉴，贵阳，贵州科技出版社，2017

4.《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十六条

5.《刑法》第六十七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