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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也要衣服

铁冠道人 发表于 2024-06-14 05:52:09   阅读次数: 9823

        是个大喜日子,父母在老家的新房建好了。

        从厨房出来,我端着最后的一碗鱼汤穿梭在人海里,轻熟地将它摆放在木桌上。

        圆桌边的一杯水倒翻下来,水撒在了我腹前的围裙上,一边还捂嘴咯咯笑的客人裙摆上也深了几块。还好,水是凉的,我庆幸。这个女客人尖尖地惊叫“啊——你在干什么!”。

        桌边的母亲霎地转过头来看了我,她脸上得意又满足的笑容还没来得及从别人那收敛,她满脸不耐烦地瞪着我了,好似那水一股全泼在了她面上,等我道歉着为那个客人擦好水渍,母亲站起来一下子揪起我的头发,把我踉踉跄跄拽到了她跟前:

        “晦气东西!笨手笨脚的,你还能干好什么!”


        我忍着痛,抬手拉回我将要出走的的几根头发。我又抬头看到了她的脸,那张脸上的褶皱狰狞着好似沙皮狗。我感到好笑,没笑出来。等她发泄完了,我掩着拥挤的人群跑出了这座房子。客人都无趣的转过头,挪挪椅子,拍拍朋友的肩膀继续笑将着……


         向着河边跑,耳朵里还是回荡着有母亲的记忆,天真的我还以为已经不在意那些了。跑着跑着,眼泪就决堤流了下来,无声的,没人教过我怎么“嚎啕大哭”。脚步慢了下来,越过水泥砌的桥,跑下鹅卵石坡,蹲在河边。还好,卵石温和,河水澄澈,把手伸进里面,它温柔的撵走了这些时的迷茫。河水汩汩流,水面上不时漾荡起水纹。看不到鱼的身影。鹅卵石的暖暖温度包裹着我,风轻轻悄悄地,生怕扰乱了什么……


        回到房子里,我一个人像藏在角落,听着大人们聊天,他们真是见多识广呵!他们笑孩子无知,笑他家不幸,笑隔壁村,笑到另一个城市,另一个人。直到我逐渐听清一个新名字——是小芳姐。

      我还记得她呢。小芳姐当年是个胖姑娘,脸圆圆的,个子不高,最难忘是她的双眼,他们总是很快乐地弯着。但母亲闲话里说的是“刚过20岁就跟男人跑了的”“离家出走不管不顾的白眼狼”“整天只会做家务,别的什么也不会干”,有些我还真不知道!

        那时,我们住的同一个院子。只要推开门,转过头就能相互碰面了。 我往往还在遇周公时,“刷,刷,刷”的洗衣声就入梦了,周公派我看看谁安敢扰乱他的宁静,好吧,我只好醒了。我打开了门,阳光真好,明黄色的,我看见小芳姐被挡在在墙荫下,明明阳光没有光顾她,可她的额上已经滚满了汗珠。

         她听到响动,抬起头见是我,憨笑着冲我打招呼。长袖随意抹掉了额上的汗珠,她说:“阿元早上好!”我也朝她招招手。

         爸爸妈妈都不在家,我返回去缠着哥哥,可他抱着手机不想跟我说话。我踟蹰着又回来,在小芳姐身边蹲了下来,蹲在一个口径比我还大的塑料盆前,里面含糊不清浸满了大小的衣服。

         院子里的人都知道她家六口的所有家务总是她在料理的。虽然她还在上中学。

         我指着那盆衣服问她,这么多都要洗完吗?“那阿元你帮帮我吗?给你留件小褂子?”小芳姐开了玩笑,她一双笑眼看着我,矮树荫里打进来几片光斑照在她的额头。我啪嗒啪嗒真的跑回去带回来一个刷板,小芳姐笑着,摇摇头,把我的板刷要走了,站了起来,顿时两眼一黑,晕晕乎乎的,她甩甩头,把板刷放回去了。

        她说不用我帮她,她一个人就够了。

         一天,不知怎的,家里的灯泡怎么也亮不起来,我见过爸爸换灯泡,于是我也垫了两三个板凳踩了上去,我爬了上去,小心翼翼的站了起来,踮起脚,还没够着天花板,脚下的板凳忽然晃了一下,我惊得一动也不敢动。出门才路过院子的小芳从门口看到我,立马吓得丢下了篮子,把我抱了下来。是她帮我们接上了新灯。

         晚上爸妈回家一听说,直拉着我去小芳姐家道谢,回到了家还叨叨:“人家小芳人多好,多能干的姑娘啊”,是啊,我们被裹在橘黄的灯光中,空气中就像泛着早晨的丝缕暖阳。


          我们做了好几年邻居,最后都还是各奔东西,从前的小院大门被紧紧锁上,院子里的野草再也不顾一切地疯长,这个家终究是破落了。我原本打算着存几年零花钱以后为她们买一台洗衣机,却找不到她了。

          再听到她的消息是在两个月后了,她离家出走了,带了几件衣服半夜悄悄的走了。芳阿姨气急败坏骂着小芳姐没良心,大街小巷,附近的店铺传开了这件事,沸沸扬扬。三天后想起报了警,那几天,警察同志们搜遍了监控,警车开遍了城镇,可小芳姐就像突然蒸发了一样。想到这,我不禁有些颤抖了。大家都关注这件事,我也一样。入寒了,你准备好过冬的袄子了吗?寒冷的夜里你在哪儿安眠?你还饿着肚子呢?你后悔吗?那段日子里,人没有找到,更快的是,不知不觉传来了一些令人作恨的说法——

       有的人传她实在太不听话,在家里受不了一点委屈,一言不合就走了;有的人说她跟着野男人跑了,抛下生己养己的家人,是白眼狼;有说管她做什么的,有说她过小段时间必定会回来的,有说有本事让她死在外面的……像这种话我是常常从母亲口里听到的。但我还没忘记的洗衣声,没忘记放回刷板的那双厚厚的沟壑手,没忘记是她踩上椅子时小腿颤着旋上的暖灯……怎么能忘呢!

        我取来纸笔为小芳姐第一次辩驳母亲,她不可置信地瞪着我,好像我逆许了她就十恶不赦了。那次我的勇敢只是让她改数落我为:“像小芳一样的白眼狼”什么时候,小芳姐也成了反面人物了,我静思着,这次的长途旅行对她来说也是正确的吧。这里人心惶惶,我为小芳姐感到伤心。


         白驹过隙,争执不休父亲和母亲真的分开了,我跟着父亲,离开时我悄悄回了头,多希望着她会不舍,至少也回头看看我们,是吗?现在想想,我轻轻笑了,这又有什么重要的呢?也许我们天各一方才是最好的结果。

         许久再没有听到小芳姐的消息。是五年后的冬天,我们被邀请,我在她的前宴上见到了笑靥如花的小芳姐和她的男人,他们都穿着厚实点棉袄。两个人羞涩地回复我们的祝福,客人们和芳阿姨笑了,我也用微笑祝贺她。祝贺他们,明天远在安徽婚礼顺顺利利,祝小芳姐笑眼常在,世代健康无虞。

        我只是一个连说话也做不到的人,我的身体是缺陷的。可真幸运,我居然还能被人记住,被人邀请。


        曾看到高晓松的一句话:“这个是世界不只有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其实我们都是旅行家,漫漫旅途,少有其人甘愿作衣服,我们只能自己缝纫,穿上它,勇敢的去寻诗。

范德清
张利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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