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到一个小大人

“开什么玩笑？”我皱着眉头，看着面前抱着一只娃娃的小孩，我看见她的眼里生出灵魂，有藤蔓在疯狂生长，冲出肉体，开出一枝花来。她只是坐在那里，就让人感觉她有踏步生花的魔力，只是她的样子和我小时候一模一样。

“你好啊。”扎在两侧的马尾辫像小翅膀一样，短短的，有力的，是我记忆中的样子。我没眼花，她和我打招呼了。“你是谁？”震惊中夹带着一丝不可思议，像海浪一样来不及回应她的问好，压在心里的求知欲就已经冒出头来。“你不会不认识我的。”她眨了眨眼睛，抱在怀里的娃娃紧了紧，“无知的大人，一点想象力也没有。”她从我的椅子上跳下来，装模作样地走了两步，“我是有任务的，另一个大人让我来问你一个问题。”小小的她停下脚步，眼睛认真地看着我，那只春天似的花好像就在我眼前，只是隔了层玻璃，让人感到疏离。“你说。”我好笑地看着她，虽然离谱，但是她确实是实实在在的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一个小孩能问出什么问题，更何况她还是曾经的我，我自己什么水平我自己还不清楚吗？无非是问问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家，画画的水平是不是越来越好了，是不是可以实现糖果自由了？我没当回事，走到桌子旁倒了一杯水，慢悠悠地走到床边坐下，悠哉悠哉地翘着二郎腿。

“你快乐吗？”

我的房间里没有窗户，门锁也是坏了好久的，风儿轻轻的把房门推开，探头探脑的看着僵硬的我，嘲笑一样的一咕噜溜进来，蹭着她的脸。阳光透过窗户打在她的脸上，在那双眼睛里，只有我僵硬坐着的身体。“你快乐吗？”见我没有回答，她又问了一遍，我放下一口没喝的水，摆正了身体，“你问这个干嘛？”她掐着手指数了数，“只有四个字诶。”“怎么了？大人。”“你不快乐吗？”“快乐……”使劲从牙缝挤出两个字，我好像连坐都不会坐了。“你撒谎了，撒谎可不是好孩子。你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吗？因为我早就知道了你不快乐。”她无所谓的摊了摊手。“那你还问。”“你不也是，明明知道我是谁还问。”她扬着下巴，一副得意的样子，是一个斗嘴斗赢了的可爱小朋友。“我们画画好吗？”她问我，我点头应下，从一堆课本底下抽出一张白纸，她已经安安静静的坐好了。阳光在白纸上作画，点点光球从纸上冒出来，让我晃了眼睛，像她。我看见有一条鲸鱼在她眼底翻滚，那是她认真思考的时候才会露出的表情。反观我，白纸上照不出我的影子，黑色的长发贴在脸上，那是生活砸出的裂痕，那双眼睛已经生不出花来，连唯一的鲸鱼都已经褪了色，像床头上破烂的布娃娃。那张泛着金光的白纸隔着我和她，伸手，化成星河的时间在指尖淌过。

隔着的仅仅只是时间吗？

我坐在她的身边看着她，看她如何用色彩勾勒出内心的世界。我把黑笔留给自己，这么新鲜的事，值得送文字记录下来。“你看！”半晌，她举起画纸展示给我看，小小的纸张挤满了色彩，一处不留，我看见画上书桌旁乖巧的她和麻木的我。画技不好，排版很糟糕，但是不难从里面看出主人的情绪，像是遇见活的太阳公公般的新奇。“好看。”她满意地晃了晃够不着地面的双腿，“你的呢？”“我写作文。”我平静地回答，把面前写满密密麻麻黑色小字的练习本推给她看。“看不懂。”她盯着练习本看了一会儿，选择放弃。“你怎么不画画了？你长这么大了，应该画的超级好才对啊，我要看你画的。”“你左手肘旁边的那本是我的素描本。”我揉揉她的头，用笔指了指有花朵图案的大本子，“好漂亮的本子。”她把本子移到自己面前，一页一页的翻看，眼里的光越来越亮，藤蔓疯长，“好厉害！”我看见她脸上灿烂的笑容，墨染的画纸上滴出一点金色，“可是你是不是不喜欢画画了？你看我的手。”她把手伸出来给我看，“好多灰，”“喜欢，但没时间画，而且也不是最喜欢的了。”“为什么？“没有为什么。”“没有理由的放弃最爱的事，我不相信。”她倔强的说。“妈妈不让。”我点了点画纸上铅笔勾画的小人，“或者说，太贵了，自学也贵，纸贵，颜料贵，时间更贵。妈妈说她不希望我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不着调的事情上。”“做自己喜欢的事，也是不着调的事吗。”她沮丧地低着头，这些可爱小人涂上颜色后应该会很好看吧？“那你现在喜欢什么，作文吗？”我赞同的点点头，“对，只需要一支笔，不管什么颜色都行，还要一张纸，废纸也行，用最简单的工具书写最有趣的灵魂，而且走的还是文学的路线，和语文搭边，妈妈不反对。”“你是真心喜欢它的吗？”“当然，我无比自豪，有灵魂从我笔下诞生，就像培养孩子一样，让他们成为任何人行走在自己的世界上。”“哇塞，好高级的样子！”她丢下刚才露出的可惜和沮丧的神情，眼里的崇拜都快溢出来了，“更重要的是，它的成本低，赚的多，你知道一边做自己的喜欢的事，一边赚钱有多幸福吗！”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吐出两个字，“赚钱？”“怎么了吗？”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也无法揣测她现在的心情。“和爸爸妈妈一样去赚钱？”“是。”“你们大人都好喜欢钱哦。”她露出一个笑容，是苦的，让我有点不知所措。“有钱才能生活嘛，况且钱能解决90%的烦恼呢。”刚说完我就后悔了，这句话有妈妈的影子：赚钱还不是为了你，有钱就什么破事也没了，你还不知道懂事点。妈妈说完，留下来一扇冰冷的门和一把钥匙，还有一个破碎的童年。

“有了钱就快乐吗？有了钱和有爱好，到底哪个更重要？钱一下子就要花掉的，和烟一样，这样短暂麻木一闪而过的快乐，就是你追求的吗，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追求梦想，把自己心放在快乐里不是更好吗？反正就不到一百年的生命，赚钱后你还有力气吗？你真的变成无趣的大人了。”

“谁教你的？”我不可置信地问她，我不相信她小小年纪就能说出这种话，对生命的概念，热爱的执着和对金钱的衡量，有那么一瞬间，我忘记她就是曾经的我了，她伸出手指点了点我的额头，用一种小大人的语气对我说，“你不会不知道的，丢下无用的知识，推开勒住你喉咙的手，什么都不要想，你想要的，你还不明白吗？”

“你还不明白吗？”眼前稚嫩的脸蛋变得模糊，那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出现在我眼前，一样的年龄，一样的眼睛，我在她眼里看到的不再是儿时的藤蔓和花，而是蔓延的血丝和无力的问话，在她的眼睛里有疲倦的我，她也一定在我的眼睛中看到了死气沉沉的她。

“你在想什么呢？”曾经的我，那位小大人的手在我面前挥了挥，“你想出去玩吗？”“好。”她拉着我的手，打开藏不住任何隐私的房门，带着我到我最喜欢的地方去。两只秋千一前一后的荡的很高，纸飞机载着梦想冲向云霄，我塞了一堆糖果在她怀里，漂亮的糖纸映着我们一大一小两个古怪的缩影，树梢上停着的鸟儿歪着头瞅着我们两个疯孩子，她把怀里的娃娃送给了我，她告诉我娃娃的名字叫梦想。床头的娃娃缝上了补丁，墨染的纸上被彩色盖去大半。你知道我为什么画画吗？只是为了留住生命中的美好罢了。

“要好好吃饭，按时睡觉哦。”

“我会记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