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波涛汹涌的那一边
林型炫 发表于 2024-06-16 20:14:47 阅读次数: 110718春天逝去了,就像她刚刚到来时走掉的冬天一般。你去我来,他到我走。夏天携着镇静且有力的步伐缓缓上前,坐上了残留有春天余温的交椅。仿佛没有看见我一般,他顾自地翘着二郎腿,点上一根香烟,细眯着眼睛看向自己走来的方位。
“干嘛呢。”我试着开口打破这份沉默。
“等一位穿着黄色裙子的姑娘。”双眼仍盯着前方,他深吸了一口香烟,然后一边从口鼻间吐出大块大块的香烟,一边用如释重负似的口吻说道。
“利群?”
“中华。”
“很贵吧?”
“不知道。”
“得。”
坐在民宿的窗口,看着洒满桌子的那一片亮黄的阳光,我陡然间意识到春与夏已经在不经意间完成了转换。没有征兆没有预兆,更没有什么转换成功的提示音。春走了,夏来了,就这样。
向远眺望,充斥了眼帘的是一片大海——威海。高考结束,我按着一早便想好的计划从南到北,乘高铁来到山东,欣赏心中那神往已久的一片碧蓝。海面浪浪叠叠,中间闪烁着细碎的金子。偶尔几只洁白的海鸥飞过,张开的翅膀上数根羽毛激烈地颤动着,原本无形的海风在此刻似乎有了形状。
收回目光,翻过一页身前摊开的书本,我深切地感知到人间的美好。一个人躲在远离平日社交圈不知道多远的地方‘,看风景,读书,发呆,听音乐,吃点喝点什么,不打扰谁也不被谁打扰,我想这一定是旅行最大的乐趣了,虽然要加个之一。海滩上疏疏密密的人群流动着。
时间在一个个文字的掠过中流逝,很快,夕阳落山,百日与黑夜完成了他们的交接。街边的路灯一个个亮起,各色店铺的光亮也在天色的衬托下愈发明亮。我插回书签将书合上,心里打算去海边走走。
街边,无数的行人一个接一个走过。或男或女,或高或矮,或年轻或苍老,或富有或贫穷,或孤身一人或身旁有伴。人们抱着不同的目的、思想和欲望行走在夜幕笼罩下的街头,现代都市有序的灯火倒映于他们的瞳孔,似乎是亘古的烛火,在一片昏暗中证明着生灵的存续。我注意到一对年轻的情侣,两人都约莫二十五上下。光鲜时尚的衣着,吸睛的名牌标识,光滑洁白、只有无数年优渥生活才能养成的肌肤暴露在外,一切的一切无不向世人诉说着他们的年轻与幸运。他们行走着,在这个愈发昌荣的时代下享受着时代所给予的红利,不断地以满足内心的物欲为宗旨追求舒适的生活。透过那洁白的肌肤与鲜红的血肉,我似乎能看到与血液一同磅礴流淌的欲望似黄河一般汹涌不可抑制。但我并不想指责什么,因为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借此联想那些看似与之截然不同的哲学家、思想家、艺术家,这批人有着深刻的思想与高尚的追求,在生活中以满足思想的更深与对人性世事更明了的洞悉为精神上的享受或者。即使贫困、苦难,甚至被钉于十字架由烈火焚烧致死也不能阻拦他们追求这一切分毫。
同样是以舒适地活着为准则指导一切行止坐卧、言谈举止。可——两者中的后者却能搏得族群中的敬畏与认同,搏得名誉、搏得尊敬。为什么?为何庸俗与伟大在此得到区分?分明都是为了各自不同的舒适而活着孜孜以求嘛?细想之下原因并不难找,这是因为七宗罪与日夜被鹰啄食的普罗米修斯的舒适在普世的影响上有着极大的不同。前者以落入庸俗为代价换来了物欲的狂餍尽享,后者则以自身的苦难为代价换来了普罗米修斯之火,为人类带来了光明与温暖,点亮了文明,照亮了野蛮的深渊。同理,哲人们洞明世事、符合客观真理的思想不仅能使他们拥有一个合乎正义、情理、自由、万物、文明的准则生活,而且不以任何人的损失为代价,甚至帮助社会、推动文明的进步。简而言之,后者的舒适不仅仅满足自己,而且满足世界,为社会创造价值。文学、艺术、宗教、道德、音乐以及人所创造的一切法律,根本的一个作用其实在于抑制人与生俱来的欲望。这些欲望起源于宇宙原初那一个奇点的爆炸,起源于这颗蓝色星球尚且被海洋覆盖时海洋里诞生的那第一个单细胞生物。欲望交融于人类肌肤下磅礴涌动的血液,推动着文明的进步,也时常拖拽着文明前进的的步伐。阅读文学、欣赏艺术、铭记道德、信仰宗教、聆听音乐、敬畏法律,所以能保持他前一个作用的同时,尽量地抑制后一个作用。只可惜,熵增永远是这个宇宙万古不易的定律,宇宙终将走向热寂,万物也终将因此走向无止无休的混乱。
回过神,那对亮眼的男女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骚动喧哗的人群和无序的世界里人类在街头建造的那一盏盏以相同的间距向远方延伸开去的路灯。还有一颗颗行道树,沉默无声地立在那,以根部汲水,以树叶进行光合作用产生养分供给生存。为什么生存?没有为什么,就只是生存,依照微观世界中基因既定地程序而动,生存、繁衍、死亡,将基因传给下一代,周而复始。万事万物,存在就是存在,没有为什么。“为什么”是人的造物,“意义”也只是人类自己用语言创造的东西。
我住的民宿离海不远,虽然步子迟缓而且走走停停,没一会沙滩也映入了眼帘。此时回到海边,沙滩上已经难觅多少人影。四下一片空荡。白日里热闹的人群不知何时已四三纷飞,回到了灯光错落的城市中去,只剩下冰冷沉默的大海在岸边呼啸着一如既往的波涛。我打开随身携带的便携式露营椅,放到沙滩上后对着大海坐下。将腿左右搭开,双臂搭着椅子的扶手,我听着、望着眼前的大海。海风夹杂着晚风吹着,波浪起伏着,海的形体不再如白日一般经营发亮,而是呈现出一种幽暗的神秘。朝海的远方和深处眺望,那辽阔与天空一般无二,只是更加厚重和深邃,似乎隐藏着什么与依托于陆地生存的人们无关的秘密,唯深海的生灵方能向之探寻。不是什么司空见惯的场景啊,我在心里默默想道。
贪婪地用双眼吮吸着眼前的一切,我不知道自己将会看到什么时候。不过那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又不是刹车或油门一类的事情,没人会因为我而感到烦恼。至于时间的流逝?等到了该考虑的时候自然会有答案。我成了眼前场景的一部分。
沙滩上躺着一条死鱼。
死鱼。
我看着它明显已经开始发腥发臭的尸体,心中没来由的一阵失落。多么普通且渺小的生灵,在一望无际的大海里有着不知多少和自己长得一样的同类。从永恒的无中诞生,发育、交配、衰老、死亡,经过短暂的一生又再次走向永恒的无。意义呢?或许大或许小,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我没有评判的资格。但看起来确实显得很小啊,我人不知叹了口气。海浪冲上沙滩又迅速褪去,死去的鱼尸沉默着任其拍打,冰冷的鱼鳞泛出白光。
不再去理会那条单调的鱼尸,我定定地望着动态而磅礴的大海。无数憧憬与幻想在此刻穿过我的脑海,我感到疑惑,为什么是现在?也许,在那漆黑辽远的天穹之外,我所幻想的一切正是某个遥不可及的平行宇宙里的我所正经历的。思维越过了时与空的阻隔,将那儿的场景投映于我的脑海。很滋润嘛,我向那儿的我调侃道。不赖,他笑着应道。
时间在涛声的连绵中一点点流逝。不知道过了多杰,皮肤上传来点点冰凉的触感。雨……,我定睛看向海面,果然,月光下或阴或明的海面上亮着的部分漏网一般洒满了无数密集的黑色小点。不舍地站起身,拉了拉衣摆,我带上椅子沿着来时的路向民宿返回。
回到民宿,推开房门后将灯打开,我抓紧洗漱完毕后坐到沙发上,打开电视看起电影。王家卫的《堕落天使》,片子不错,金城武也帅极了,就是画面有些阴郁。进度条缓缓拉动,金城武说完最后一句旁白,影片结尾,一连串白字的人名自下而上滚过一片黑色的背景。昏暗的客厅里,我没来由的想起之前书中读到过的一个情节,讲的是一颗柠檬树的死亡:
“一旦抵达了生命周期的终点,它们会最后结出一大茬的柠檬。那年春天,他们的花苞会迸发出来,绽开巨大的花团,空气中都是它们馥郁的甜香,隔着两条街,你的喉咙和鼻子都会发痒。然后所有果实会一同成熟,把整根整根的树枝都压断,再过一两周,地上就都是腐烂的柠檬。”
拿起遥控关了电视,我上了床、盖好被子,想着这座公寓里中无数和我一样疲惫的旅人,在汹涌而来的睡意的侵袭下陷入了沉沉的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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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德清 |
张利利 |
汪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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