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之外

王相杰 发表于 2024-05-28 21:48:43   阅读次数： 63953

水墨之外

闲来无事，执一杆毛笔在宣纸上划拉两下，是顶舒服的事情——一个人栖居在由他的爱好筑成的窠巢里，灵魂便会得到安定，这难道不令人幸福吗？握着毛笔，指纹紧贴着细细的竹杆，这种触感是握着任何一支中性笔所不能比拟的——忽然又想起竹子，继而想到竹林：好久没有到竹林去走一走了，上一次还是奶奶带我去的，奶奶在我的印象里时而清醒时而模糊——她已经不在了——窗外的雨下得七零八落。这根竹杆被做成笔，也许这就是它的宿命吧，只是，砍下这根竹杆来，今天晚上的月亮该往哪里挂呢？

别想这么多了，我的手上还是握着这支毛笔，一字未写——为什么要这么急呢？现在的社会过得太快了，每一个地铁站里，人潮就像地铁一般呼啸而过，究竟又有几个人能真正知道他的目的地呢？就像现在这样——我，笔，砚台，毛毡，落雨，午后，慢悠悠——这样多好，我愿意在悠闲里寻找价值。轻轻的把墨倒进砚台——写书法那么多年了，我居然没有磨过一次墨！成品的瓶装墨汁，齐榛榛排列在货架上，它们慢慢染黑了我的舒适圈——我们与古人终究是差点距离的，工业化时代催生便利，也使艺术变得廉价。蘸墨吧，我的朋友，我对自己说。看着黑黑的墨汁渐渐渗进白白的笔尖，再填满笔肚，像潮水吞没了沙滩，又像——企鹅——我怎么就想到企鹅了？不过这一团笔毛蘸满墨水后，黑里泛着点白，肥肥的，圆圆的——真像企鹅啊！我没有亲眼见到过企鹅——窗外雨下的大了，灰蒙蒙一片——我只在《动物世界》里看见过企鹅，它们走路的样子真可爱，下午好，企鹅朋友们！——今天该写什么了？小篆？扭来扭去，还挺有意思，但是我不想写；王羲之？他的《兰亭序》太有名了，名气太大，不敢恭维——为什么他袒胸露肚躺在东床就能被人家招为女婿呢，想不通，难怪魏晋风流——今天还是写《大开通》吧，好久没写了。永平六年……——藏锋、回笔、行笔、回锋，老师教的都没忘——汉代的摩崖究竟是怎么刻出来的，那些刻工放到现在也算是一个高危职业了——真是为艺术奉献的精神！我要站起来，大声赞美他们！——很遗憾，到目前为止我没有去过任何一个石窟，泰山也没有去过——《登泰山记》写得真好，“是日观道中石刻”这几个字就把我迷住了，想一想，天高云淡，千里冰封，万物都在冬眠，泰山上白雪皑皑，羊肠小道上只我一人独行。风在山间吹过——我颤了颤——我立在青松下，弯下腰去细细辨认一块石碑……——我一定要去一次泰山。窗外刮起了风，萧萧的想要挤进窗户——雨下得更大了，像刷子刷着地面——妈妈又不能晒衣服了，糟糕的天气……但是我身上的衣服都很好，还有比这更令人感到开心的事情吗？衣服和裤子干燥，笔直，有一股暖烘烘的香味，这是母亲的味道，感谢母亲，感谢全天下的母亲，你们创造了整个地球，也要感谢全天下的爸爸，没有你们，母亲也失去了意义——我很悠闲……

（我愿意在悠闲里寻找价值……）

看墨汁在宣纸上渗透是很有意思的事情，就像往土壤里浇水，水慢慢消失，土壤变得细腻——于是便期盼着从纸面上能够长出一颗绿芽来——“这是我的栽培！”我暗自高兴——我在我的花园里成为了一个园丁，我不用花锄，也不用去买一包一包的种子——是水墨的栽培，是艺术的栽培！在雨天写字，效果尤其好，天空的阳光不再那么咄咄逼人，恰到好处的光线填满了每一个我写下的笔画，然后陪着它们慢慢渗透，慢慢蒸发——原来我的每一幅作品都封存着光线！这时候的墨汁仿佛不再黑得那么浓郁了，而是微微带点银色——宣纸内粗糙的竹纤维安详而又舒适地躺在里面，像婴儿被盛放在摇篮——上一次睡在摇篮还是什么时候？应该有爸爸温柔的大手摇着我吧——哼着不着调的摇篮曲——我想睡了：人在安静的时候总是想要睡觉——但是我现在正在写字呢，我的手上还握着毛笔。我的手上下左右挥舞着，我的手腕灵活地转动着，我的头在字帖和宣纸之间做着摇摆运动——我看见毛笔的毛跳着舞（它们从我的童年一直跳到了现在）：它们一会儿长短错落、整齐排布，就像龙泉宝剑一样凌厉；一会儿又气急败坏，每一根毛都孑然一身、傲然独立、我的笔成了一个爆炸头——《祭侄文稿》就是用秃笔写的，看起来我也有颜真卿的风韵了——就是少了几分悲愤而已。

每一次拿起毛笔，我就步入了悠闲，无论是临帖，还是创作，我的心都会变得出奇的平静，心跳的频率与睡眠的时候相差无几——可能真的到了尼采的婴儿境界了吧。我好像浮了起来，一切的琐碎烦恼都成为了我脚底的礁石，并不能阻碍我前进。水墨之外，是我流动的意识，还有我在悠闲里寻找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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