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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花秋叶

陈美杉 发表于 2024-07-31 22:45:47   阅读次数: 7000

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上面爬满了虱子。——题记

夏花

季节的更替更显时光的流逝,桂花树好似在一瞬间肆意地抽枝舒叶,嫩黄中点染一丝青绿,伴随着树中下小鸡欢快的第一声啾啁——那对生命由衷的感叹,暮春已逝。

小鸡的长势很快,不过几日便羽翼渐丰。动时,怀着好奇向世界各个角落探索,静时,安安分分地挤成一团。亦动亦静,生命的溪流潺潺。

活泼展现在所有小鸡上,独有一只例外。它病了,四肢不再泛红,身子细软得被抽取了全部的活力,独独小小的心脏还在不懈对峙死亡的来临。我曾见着一只公鸡死:颈部的羽毛被拔去,锋利的刀刃一寸一寸割破富有弹性的肉,殷红的血从它的喉管处滴落碗里——缓慢极了,我呆呆地看着热血涌出,它的双脚极力向后蹬着,拼命扇动羽翅,似乎是想挣脱命运的桎梏,可做什么也徒劳无功。终于,终于,兴许是想最后一次高啼,这化为寂静的深夜中声带摩擦的风声。它的逝去,似落在我手中的血由温热转为冰凉。

我怕极了,更甚有些无奈。一只鸡无法左右它的生活,故且可以归咎于它们不会深层的思考。而我们,智人,在这个问题上也谈不上优越,只要活着,便会因为种种问题所困(学业、事业、婚姻、亲人的离世)。1971年,全世界因发现塔萨人(那是在棉兰老岛上一直过着完全与世隔绝的食物采集者部落)而感到兴奋,同时,此前的类似现象恰正有力说明了他们生活的简单纯粹:他们全然不知,“敌人”、“愤怒”,他们平等地分配着所得食物。看来深入思考也非好事,然而,真就是如此吗?我不断盘问自己。而我呢,则可以当一位文艺少年,“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我时常在脑海中徘徊,犹豫的不知道该去干什么,应该做什么。万事万物多少有些感伤的色调。

从长久的思考中抽离,外面阳光正好,我却未曾留意。我想起因为假期到来,就睡到日上三竿才罢休的我。起初我会感觉这种“自由”是快乐的,不用再强撑精神留意上学前的几分钟,规则的桎梏也不再束缚。但长久以来,时间就好像只是跳动的一串数字,我在无穷无尽的挥霍中感到空虚和失落,旋即又跌入下一个挥霍的时间中,因此而变得徘徊,变得游离而不知何去何从。阳光使叶脉变得透明,我睁大眼睛,那仿佛有光在游走。纤细却坚韧的脉络舒张着生命的张力。不,不是这样的。少年的生命不应该就这样蹉跎,不该是仅仅是那一瞬,仅仅是的微小的一瞬来形容一个生命。但我一次又一次这样幡然醒悟,我总是决心要悔过,在前人那里可见一斑,小学时总是朗诵:“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上了初中读到孔子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我好像一次次在生命之河旁眺望,朦胧的看见天际的鱼肚白,听见历史的喘息,却也仅仅是如此而已。

我用棉签将煮烂的小米或切碎的药片塞入小鸡的咽喉,用针管给它喂水,可这一切都只是徒增它的痛苦,它甚至没有些许力气挣扎。生命又是这样的脆弱,这不对。“可医的应当给他医治,不可医的应当给他死得没有痛苦”。鲁迅先生好像正透过着那条历史的、生命的河——凝视着我,我总算是意识到不该,稍微比上次好些。

我把它埋在桂树下。白天,桂树花未齐开,在绿叶簇拥的顶端.花在阳光下呈现金黄,小小的骨朵好似在互相拥抱,嬉笑着低吟浅唱,热情地回应着阳光的问候,低处的花苞则在荫蔽下腼腆地流露出一个微笑,续着盛开的甜梦。夜间,桂好似笼辈着一圈朦胧柔和的光团,它们的一举一动都与天上的月交相辉映,时而含苞,时而盛放,时而零落。“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阳睛圆缺”,不知东坡居士是否有从桂中感到灵感,生命的生生不息。或许桂也不用观者,小径上鲜有人行,也无蜂围蝶阵,而它始终不疾不徐地生长,骨于里有着韧性。

这棵桂每季都会开放,予有《惜桂》诗云:“万斛黄金碾作灰,西风一阵总吹来,早知三日都狼籍,何不留将次第开?”清代学者李渔也惋惜,“但其缺陷处,则在满树齐开,不留余”。我却不然.它开得含蓄又热烈,从不叹息“无可奈何花落去”,而“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活在当下,当下很美。

秋叶

风中平添了几分萧瑟是秋写下的伏笔,而我也将迎来最后一只小鸡。它弱得令人看上一眼就生出无数的担心,是否能多活上几天。有了前车之鉴,我将环境布置得更干净整洁。

自那以后,我便有了伏案时望望桂树的习惯。它的叶子从叶尖开始的翠绿一点一点转入昏黄,我也曾担心这是否为生命力枯竭的表象。非也,如果你环抱过一棵桂树,从干褐树干下会明显透露出能量的温暖,也许你还会听到它的心跳,这是一种有力的节奏,一个平衡的定律,与四季合拍,它正悄悄然地为春积累宝贵的能量。

“哗!”风起,为屋中卷入一片秋叶。叶柄端依然翠绿不已,尖端已经开始干枯打卷,这好似象征着两个不同的季节:前者它曾拥有初夏时的第一缕晨曦,暮色中复虫的第一声叫唤,它在不断的成长,后者它更加平静,像一位年迈的长者,多了一分笑看风云过的无畏与淡然。

指腹去触那叶,叶脉从中间向两旁开放,到末端,那枝节愈细愈小。叶上已有许多处经虫啃食,有几处因雨水太多而烂,表面坑坑洼洼,凹凸不平。

整体来看这叶与一只舟多么相像。它在生命的长河中不断流荡的河水中飘荡,从细流到溪流,涌入大河,汇入大海。会看到“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也会看到“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路途坎坷,因为经历美好而满足,因为曾经热爱而宁静。当舟已无法覆水时,慢慢地,停下来, 落回那片潮湿、亲切的故土,便有了“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的奇景。

夜深,我听到野狗在叫,一片漆黑中,我好像听到世界在喘息。与以往不同,我觉得寂静的时,才是越发喧闹的时候。沉下心来,会听到古时智者的耳语拨动着灵感的弦,会感觉万物悄然生长,会自发地意识到自己是否应该做点什么,而不至于碌碌无为,不至于在将终时回望自己的一生,曾经的未来成了一条虚线,遗憾虚线太短,不曾带来灵光一闪的时刻。我想,我所直面的这个世界是个圆,所有面对的就是自己。回望过去,也就只是存在于脑海中的过去,不是遗憾的;眺望未来,世界就只告诉你一条地平线,这埋藏幸运与不幸,如此也是值得的,值得坚定地走下去的。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它先前湿透的绒毛一点一点地长出新的,更加光洁柔软的毛,瘦弱的身体再一次又一次地摸爬滚门中跌倒,站起,又跌倒……一步一步长得壮实。我看着它向我走来,新生的毛羽仍有些不平整,一跃一跃,走得很稳当,不紧不慢仿佛应召着自然的生长规律,又浮浮沉沉在摇曳。黑豆似的透亮光润的眼睛中迸射着生的光泽,脆弱而又顽强。那时,好像这个世界上所有纷繁的、复杂的、单一的、怪异的、在交织成网,成一个轻的时代,一个重的时代。若要读懂这条流淌这个时代的河,不能只读懂这条河——要去感受,感受这所有澎湃的所有寂静的,所有不确定的——就是唯一确定的。身在其中,我不复存在。

生如夏花,死如秋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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