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

父亲有帕金森

  最开始,只是手轻微地颤抖,并不明显,他也未在意后来,颤抖加剧.一丝丝,一点点漫延到小臂,然后是大臂.炒菜的时候,手一抖,白花花的盐就那样白花花地落了下去,落在锅里,酿成白花花的一片

  那盘菜自然是,咸到发苦的.

  他没说话,一点声息都没有地吃着,吞咽下喉管,顺着食道滑进胃,默默地承受着胃的抽噎。

  然后几天,他没有碰过锅铲.心里的什么东西似乎是破碎了,渗出来的物质在空气里弥漫,沉重地压在每个人心上.

  他的脾气日渐暴躁了起来,人却逾发的老态.当他无理地训斥我时,我只沉默不语,盯视着他鬓边尽染的银白。

   挫败感从他身体中滋长而出,又从他的每一个毛孔中渗透进去,不断地攻陷他身体的每一部分.他拒绝去医院,拒绝吃药,拒绝针炙.他发疯似地工作,仿佛依靠工作才能维持生命。但他似乎不再爱惜自己的身体，手上的疤，狞恶而密，生长着。

  他偶尔替我拍照,很糊,满屏的重影.我并未说什么,他也不说话,只是气恼地擦着屏幕,仿佛这样,就能擦掉那些重影。然后是埋怨母亲，说她买的是什么破手机。

  而我和母亲,都只是背过身去,走开,

  其实他也是个了不得的人,会烧菜,修东西,种菜,缝衣服.现在只不过是因为生活上的不如意,而显得像个老小孩.

  他是我父亲呢。

  是会在我每天熟睡过后给我掖被子的父亲呢。

  是会在每天清晨风雨无阻送我去上学的父亲呢。

  是会在我生病的时候给我翻药箱的父亲呢。

  是会在下雪的时候陪我打雪仗的父亲呢。

  他是应该受我尊敬的父亲呢。

  真的会有人在生活的风雨中而全无狼狈之态吗?

  只怕会是那"一霎时把七味俱己昧尽,参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罢。

  其实他挺坚强。

  华灯初上,我趴在窗户上,忽见父亲的手,抖着,他强行抑制着,却止不住,手中的米袋子,欲滑未滑,将落未落.突然有点心疼.

  胸中有丘壑,舞枪扼颤抖。在漫天不如意中，破开自己的新次元。

  夜已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