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意春芳歇

郑络予 发表于 2024-05-31 23:08:25   阅读次数： 343180

      午后，我在窗前掬起一捧鲜明的颜色。我低头就摔碎了满地春光。

      它一向是喜爱撩拨，四溅在我的桌上。先是将白纸晕湿出不规则的明黄色，而后追随我的笔尖，为流泻而出的数字符号镀上薄薄的金属色泽。它在窗帘布的每一丝纤维上跳动，那样不知疲惫。它躲藏于翻动书页时轻盈优美的弧度中，“砰”的一声，春光被我夹在了小说最浪漫的那个章节。

      抬眼看窗外，我的院里没有盛放的波斯菊与野百合。仅存的一方墙头也未曾爬过丝毫绿意。蓝天被窗檐遮挡，堪堪留下最次的色号，风则裹挟着洗衣粉的气味，嚣张跋扈地占领整个屋子。晦暗的纱窗后面是玻璃的杂质，玻璃的杂质后面是我狭小的书房。我的台灯白光冷冽，在它的威视下，书桌上的一切事物都亮而明晰。

      棱角分明的世界里，春光是那样暧昧而违和。谁知它费心闯入了我的密闭空间，就再也不肯离去。

      现在有人精心寻找着最佳角度去拍泛滥的云海；有人给一草一木加亮眼的滤镜；有人把阳光调成玫瑰色，有人斟词酌句地编辑最清新的文案。

      朋友圈比我的院子要有生机得多。要是有一粒种子不慎落在微信页面上，它会忍不住当即生根发芽。春是供人拾掇、玩赏的，它将每一丝空气都熨得平整妥帖以填充闲暇时光。

      我不想出去和人们争抢春光。我讨厌美好转瞬即逝的模样，讨厌面对阴暗的院子却想起曾有阳光来过。于我而言，只要得不到，便不会有失去的伤感。现在这不请自来的一束春光，叫我有些手足无措。它毫不拘束地铺展开来，倒显得我小家子气了。

      我按灭台灯，白光无力地熄了下去。顿时，春色弥漫至每个角落。阳光感激地跃在发梢上，翩然洒下姿态各异的光斑。光束里混着细碎粉尘，不紧不慢地点染勾勒，将原本棱角分明的轮廓叠加了几层模糊的线。影子合拍律动，流连忘返于纸笔之间。

      我的书桌上，色彩不再干涸、沉滞。春光灵动地四下穿梭，带动了生机流转。那摇曳的步调如同初春赞美诗，徘徊在我的身侧，打消了几分憾意，平添了一些自得。午后，我大开窗门，我愿让美好的春光尽情绽放在这背阳的屋子，一寸不留。

      春光还是得走了。临行前，落日的余晖被裁剪成恰到好处的形状，码放在我书桌案头。它们最终也会同大西洋上的波浪般逐渐褪去色泽。

      所以，我还拥有过它吗？我将小说压在炽热的胸口，慰藉地想，最浪漫的章节兴许还夹着一片薄如蝉翼的春光罢。

      又兴许，我始终不曾拥有春光，只是它光顾了我拥有的一扇窗子。多么美好啊，有人忙着讨好春天，春天却分了我一份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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