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的梦

五四运动 发表于 2024-06-29 16:09:59   阅读次数： 214420

花店里的风信子上落了一只蝴蝶。

梦蝶乘风奔过花店，带起的风让蝴蝶感到不舒服，没有逗留，嫌弃的走了。背上的书包一颠一颠的打在她的后背，她停在我的后面拍了拍我的右肩，见我准备回头，又绕到左边揽过我的脖子。“迎迎，我作文得奖哦！省一等奖呢！”梦蝶举起手机在我眼前晃了晃，然后松开我的脖子，哼着小曲和我并排走，身子一左一右的有规律的晃着，如果不是走路，两条腿估计也闲不住。今天的天气格外好，阳光避开了所有人，唯独打在她身上，堆在一起的白团子们从山尖露头，像我昨天画的油画。“省吗？”我思考了一会，“好厉害，阿姨一定很开心。”梦蝶重重的点了点头，她眼角有一颗泪痣，皮肤白皙，像一缕月光似的，眼睛像是住了一只蝴蝶，清亮又美艳，她是一只向日葵，值得拥有明媚的未来。她皮的很，平时像个麻雀似的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但是今天她的话格外少。“是不开心吗？”“怎么会？超开心的！就是觉着不想说话，好奇怪不是吗？”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走不完的灰色走廊，忽明忽暗的吊灯，扑腾翅膀的蝴蝶，还有……镀着金光的奖杯。走廊上明明什么也没有，走起来却像走在泥潭里一样，半天迈不开腿。我看见了一只蝴蝶，是漂亮的玄色，泛着蓝光，一边的翅膀被奖杯压着，另一边努力扑腾，想要挣脱，想要逃，我一步步迈过去，越是想上前就越被无形的东西缠得越紧。我帮它移开奖杯，可它偏又不动了，奄奄一息的躺在那里，像早已死去一般。我不再管，继续向前走，好像走了很久，又好像只走了几步，场景再现，蝴蝶扑腾翅膀，奖杯闪着圣光。怎么回事？我果断选择掉头，可刚转头，又看见同样的场景可。转回来，刚才的蝴蝶和奖杯已经不在了，我只想跑，至于跑去哪，跑哪边，我不知道。可刚抬起脚，巨大的拉力把我向后拽，重心不稳，一屁股跌在地上，全身一颤，猛地睁眼，眠前只有白花花的天花板。

我猜那个鬼打墙一样的场景，和白天梦蝶路过花店拍我的那段有关系，奖杯是梦蝶得奖了，蝴蝶应该是梦蝶，可为什么奖杯会压住梦蝶的翅膀？

第二天梦蝶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在洗碗，瓷器碰在一起，发出了悦耳的叮当声，彩色的泡泡爬满了整个手。“迎迎。”“我妈给我报了作文培训班，我敢打赌，等我回来之后作文肯定写的比现在要更好！”她满脸自信。“加油！”我和梦蝶都是山里的孩子，潦草的校名忽然出现在省第一的名单上很突兀。梦蝶的作文只凭热爱与奔涌的灵感，提笔，写出的便已经是很高的水平了，她好像和文字出生就认识，带着她杀出重围。

再见梦蝶是在暑假的前几个星期，女孩领着白云，牵着夕阳向我奔来。我的身后是高山湖泊，是草地山庄。而她的身后寄托着梦想和未来的高楼大厦，晚霞撕下一片云朵只为绘出与她相配的油画，一缕缕，一片片，一层层，在她身后织出一片灿烂。

她搂着我的脖子说未来她，谈理想。她说她看见了好多好多人，遇到了好多好多事，她还拿了奖，主角写的是我。“你知道吗？迎迎，在那里，如果你大声喊一声要拯救地球要，没有嘲笑，只有掌声。”

“你一定要去到那里学习，我们一起。”“我去不了的。”“为什么不会的？你这么厉害，成绩又不差，画也画的好。”她有点着急了，不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否认自己。“你从的是文，和文化课有关系的，材料只要一支笔加一张纸。我不一样，我爱的美术是他们眼中坏孩子才会走的路，昂贵的材料便是让我窒息的，而且你也知道我爸妈……”“我带你离开。”我愣了一下，看着她的眼睛，不同于以往的顽皮和稚嫩，取而代之的是热血和沉稳。格局是泡出来的，这点果真没错。“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知道啊，你要一直守护你的初心，相信你自己，也请相信我。”“对了，上次的获奖作文你写的的什么主题啊？”“文化传承的，怎么了？我可是为弘扬中华传统文化而读书的，现在看到好多文化活过来，我真的很开心！”“了不起。”

之后的日子，她一边没日没夜的创作，一边还要兼顾学习兼。“你这样身体不会垮吗？”我挺担心她的，最近她的皮肤暗下来了，眼里也少了星星。“不会的，他们说压力越大，越能创造出好的作品。”她满不在意，把压力当成了勋章，她是天赋异于常人，但像机器一样运作，不是好事。

有一瞬间，我看见她即将“死去”。

你知道吗？蝴蝶的寿命只有短短十来天。

她说她提起笔，心却往远处飘，再也写不出名言佳句，只剩心里一阵寂寞和空虚。她开始变得暴力她、残忍，从前从来不敢碰的飞虫，在现在，我亲眼看见她用笔戳死一只虫子还在笑，有太多期待的目光放在她的身上，压得她喘不过气，从她被指导老师和父母提着线走的时候，她就不是梦蝶了，她只能是第一，他们只允许她是第一。我不明白这些对她，对他们来说有什么好，结局是什么？注意力不集中，成绩直线下滑，态度不端正，我亲眼看见一个活生生的人儿变成一具死尸样的木偶，她再也飞不起来了。压力让她忘记了她曾经是个怎样的人，她再也没有写过文化传承主题的文章了，老师没布置这种主题的。

“我想辍学。”她说。“为什么？”好像是哪点触到她了，她忽然变得大声，肢体动作不断。

“我呆在这里有什么用，学了还不如不学，学也学不进去，故事也写不好，我跟废物有什么区别！”

“每次都在上课爆发出一大堆灵感，写又写不了，还拖课，隔了一会儿，又忘的一干二净！”

她像一只麻雀一样叽叽喳喳。

“好受点了吗？”“一点也不！”“我……我！啊！”

她想要上进，可是脑子总想放空，她连她最爱的文字都看不进去，脑子里总是冒出一些有的没的的想法。

绝望和责备一起袭来。

她忽略了一点，蝴蝶本来就是飞不高的，那羽纱织成的翅膀连一颗小水珠都承受不住，但是在阳光下又是那么闪闪发光，你知道那个是什么吗？——天赋。

赋予她翅膀的人可以让她飞翔，也可以随时折断她的翅膀。

“相信我。”我莫名其妙的来了一句。“什么。”她茫然地看着我。“也请相信你自己。”她愣了一下，嘴巴张了张，欲言又止。“你想生气就来找我，我愿意当你的出气筒。”想想又觉得不妥，补充道：“不会反驳一句的。”

她像一盆盆栽一样沉默寡言。

一样的上学，一样的放学，她终究是没辍学，同时我也听到了她最绝望的一句话：最坏也不过落到李贺那样的下场，好的话也许能成为第二个贝多芬。

就这样过去了好久时间，我觉得她的锐气和信心正在一点一点的被磨平，她找到了我，问我能不能陪他去见老师，新的老师，教她作文的，我当然是一口答应。

“迎娣来了啊。”她妈妈满脸笑意，对我，也对她，好像真的一样。“我想陪梦梦去见老师。”“迎娣真懂事啊，真羡慕你妈妈有这样一个乖巧懂事的女儿，又不吵又不闹，迎娣最近又得奖了吧？”“没有梦梦厉害。”我看见梦蝶握着的拳头紧了紧，我又说错话了吗？“真谦虚，没有学过都能得奖，我为小蝶真是操碎了心呐。”我记得梦蝶拿奖前也没有去专门学过的，她知道解释没用，也知道多说无益她，还要多听几句自己不爱听的，所以她拿着背包拉着我就走，刚出门她就停住了，“迎迎。”“怎么了？”“我不想去见老师。”她的声音有点哽咽，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只能陪着她站着。

以前我们在一起谈过梦想，她说她喜欢文字，打算一辈子和文字打交道。那是她连路都不好好走，硬是要走高出一个小腿的水泥切成的“小路”，两条胳膊像蝴蝶一样展开，小心翼翼的样子像只猫。“作家是很了不起的职业。”“必须的，而且我当作家还有一个原因。”她故作神秘，右手指天，左手叉腰，而且站得高，好像自由女神像。“是什么？”她向前迈了两步，然后跳下来，倒着走路，神情严肃。“我要弘扬中华传统文化，我最看不得我们的文化被偷了，虽然他们都说科技改变生活，但文化也是很重要的，一个国家不能没有文化，那是一种……嗯……”她托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是崛起和复兴的重要条件。”“你呢？“我喜欢画画，想把世界上所有美好事物都定格在一瞬间，这样我就能拥有美好啦。”

明亮的自行车铃声从身边略过，拖着风带走了早已逝去的回忆。

还有梦想。

后来我们还是来了。“请进。”那位老师领着我们进屋坐下，用开水烫杯，给我们一人倒了一杯热茶，阳光透过窗户打进来，映在她的脸上，是神圣的金和温柔的橘。“我姓郑，是你的老师。”“郑老师好，我是梦蝶，这是我的朋友，陪我过来的。”梦蝶没有抬头，默默地盯着茶几上的茶杯。“老师好。”“梦蝶。”郑老师空灵的声音在大厅回荡，她一定是浸染在时间里有有趣故事的人。“你的文章我看过了，通感修辞用的很多，句子也越来越有诗意了，主题都很不错，但是，我感觉你以前的文章更可爱一点。你觉得呢？”“我不知道。”梦蝶心中有个东西咯噔一声，碎了一地。“你以前的文章活力、生机、向上，没有太多华丽的修饰，主题新颖，见解独到，而现在所有的主题都是根据时代和潮流的变化而拟题的题，见解刻板，而且有一点……生硬，像套进去的一样。”郑老师顿了顿，“其实我很欣赏你以前的‘为弘扬中华传统文化而读书’，提前感受到文化的魅力，知道文化对一个时代，一个国家乃至整个世界的影响力。你讨厌八股取士，但你现在呢？你的思想是不是被固有的认知阻挠被，被话语禁锢了？”梦蝶抬头，无力的盯着墙上的挂画，或许是哪一点扎到她了，握着我的手越抓越紧，她快要哭了。“你服吗？”“不。”梦蝶的声音是颤抖的，但仍能听出话里的坚韧和勇气。那怎么办？杀死“自己”。点燃生命之火。

风信子的花语是：只要点燃生命之火，仍可享受丰盛人生。

振翅，飞翔，只有十来天的生命又何妨？用我作为开头，那些一批又一批的知己定会撕开裂缝，与那些落了灰的文化相比，耗尽我这一生值！太值了！

我说过，我为弘扬中华传统文化而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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