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
小血落枫叶 发表于 2024-05-04 20:21:06 阅读次数: 567064太阳在一边的山头落下去,整个县城逐渐走向黑暗,朦胧之中传出几声寂寥的狗吠。县太爷挺着圆滚滚的肚子从茶商老张的家中走出来,一脚踢开街边熟睡的野狗。脑海中不禁感慨这老茶商不愧是走南闯北好多年,见多识广,全是些没见过的山蒸海味,他幸福地嘬了一下嘴里的牙花,哼着小调就坐上轿子走掉了......
老张招呼完老朋友县太爷,舒服地躺在藤椅上,等着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过来。
天越来越黑,他的笑容带着一丝诡异,扭曲且狡猾,时不时上下翻动的嘴唇好似在咀嚼些不为人知的美味。
“爹,您叫我有何事啊?”
老张耳边响起儿子略带圆滑的腔调
“你也知道,种茶的时节快到了,现在要你去想办法给我赶在立秋之前把南山这座荒山开了。”
小张的眼珠骨碌一转,想着,此是一件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必须从中捞点油水才是。
“爹,你知道的,小儿打小腰腿便不利索,恐怕......”
说着调皮地朝着老头弯眼一笑,却只听那老茶商冷哼一声,缓缓说到:“你去,把这山给我开好了,你不是喜欢那卖猪肉的小女儿嘛,等你回来的,爹给你去提亲,再给你盖一栋宅子,你就自个儿逍遥快活去吧。”
老张扇着蒲扇,漫不经心地抛出了这个儿子不能拒绝的诱饵,听得小张是两眼冒出金光来。
“好,好,好,儿就知道爹打小最疼我了,嘿嘿嘿......”
儿子“哒哒哒”地跑走了,老张慢悠悠地扇着蒲扇,自顾自出声阴笑起来。天上刮起阵阵凉风,天色越来越黑,心中的一团黑雾逐渐膨胀,愈发明亮起来。
此刻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黑暗缠在了他的周围,阴森可怖,惊得树上刚停歇的鸟儿急忙振翅逃离......
话说,小张来到南山,才发现这比想象中的还要荒。站在山上,踮起脚,手搭凉棚举目四望,难找人烟。自然景观倒挺好,两三条小溪在山脚流过,初升的朝阳使得山上显出一派生机,他不得不感慨老爹眼光毒辣,依山傍水,确实是一处种茶的好地方。
山地荒芜倒是不怕,多花点钱便是。好不容易凑齐十来个人,可哪成想,招来的却都是一批光想拿钱不想干活的主儿。干起活来一个比一个怠惰,十来天过去了,连这南山四分之一都没完成。看着这批人吃饱午饭坐在树荫底下互相打趣的悠闲样儿,他是恨得牙根直痒痒,可奈何对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手脚长在别人身上,干涉不得半点。
眼看着种茶的日子逐渐逼近,娶妻生子的美好梦境却好似在一点点破碎。小张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如何也不能入睡。一想到南山这一烂摊子事儿,只得长吁短叹,暗暗感叹造化弄人。
焦头烂额间,他感到眼皮之中钻入了一抹金光。不知是谁,竟在这桌子上放了一堆金灿灿的黄金!月光透过窗户,悄悄地照在了桌子的黄金上,发出了魅惑人心的光。这光如此耀眼,盯久了竟让人感到目眩神迷。在这一阵阵的恍惚之中,宛如一道霹雳击中了他,一条对策在心中油然而生。兴奋得地从床上弹起,猛地一拍大腿,喜悦使他的嘴角不自觉上扬到了后耳根。
他很肯定自己的计谋一定能够成功,那娇嫩欲滴的小娘子好似已经在和他招手了。脑海中不觉浮现自家老头子说过的一句话:
“能玩弄数字的人赚钱,能玩弄人心的人赚大钱。”
所有的人全都打着哈欠上工了。
坐在旁边的树阴下,看着所有人懒散地一下又一下地挥着锄头,小张却不自觉很想笑。
忽然,哐当一声,一个老头的锄头似乎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如何也拔不出。几个年轻人赶忙上去,喊着号子一下又一下地拉着锄头。只见“哗啦”一声,从土里面翻出来两根小臂长短长条状的东西。
在太阳底下闪着明晃晃的光,把所有人都震慑住了。
只见小张赶忙拨开所有人都走上前,看到这宝物,自己也被金光晃了眼睛,惊呼一声,后退一步,装模作样地要倒在众人的怀里。
“啊!这是,这是......不行不行,大家今天就先到这里吧,都快些回家歇息去吧,明个儿再来。”
说着就要赶走人群,嘴里一边嘟嘟哝哝。人们从这老茶商的儿子的行为举动也看出来这是个稀罕物儿,没有一个离开的。一个个的都忙着问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可他们越着急地问,这小张就越是含糊其辞,连连摆手,什么也不肯透露。僵持了好一会儿,最先挖到这金条的老头子恼了,一把推开所有人,来到宝贝跟前,一把抱起,用破布衣狠狠地擦掉上面的土。这明晃晃的光愈发强烈,似乎要把每一个人的心魂都给摄了去。
“小子,既然你不说,那老子也不问你了,活了这么大岁数了,还没被人忽悠过,今个儿这宝贝是邢老汉最先挖到的,老夫就先拿走了,各位想要,就自个儿挖去!”说着就拨开众人,逃一样地离开了。几个年轻人不乐意了,跟在邢老头后面吵吵嚷嚷地向村子里走。很多人都跟着走了回去,也有一大部分人留下来,死缠烂打地问小张,邢老汉挖出来的这到底是个什么宝贝。
“谁说过这东西是宝贝了啊?就一破铜烂铁,别瞎打听别瞎问,都快回去休息吧,工钱我按照往常算给大家,千万不要对外说啊,记住了,千万别对外说,这山就是一座荒山,都荒废了这么多年了,能有啥好东西啊......就当啥都没发生过就成。”
众人将信将疑地走了,小张看着所有的人各怀鬼胎的样子,心中越发确定美好的日子正在大踏步地向他走来。
第二天,天还没亮,他就听见南山那边人声鼎沸,时不时爆发出一声又一声的欢呼。一路上,有人在茅草屋中相拥而泣,有人喟叹着,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有的人家在门前挂起了鞭炮,噼里啪啦地放,喜笑颜开,好似过年。
他知道,这群乡野村夫到底还是搞清楚了那明晃晃的东西是个什么,南山有金子这消息已不胫而走,一丝阴险浮现在他脸上。
恐怕已经有二十年没有这么多人在这里聚集了,南山自不必说是被翻了个底朝天,能挖出去的东西全部都被挖空了,却还有一百来号人不死心地弯腰在面朝黄土背朝天地挖着。得到东西的人像做贼一样逃掉,没得到东西的人望着他们的背影眼睛都绿了,脸色和他们脑后的头发一样黑......
所有的人都热火朝天地干着,只有一个人悠哉悠哉地坐在大树底下抽烟。小张定睛一看,居然是自家的老父亲。他的脸上挂着明媚的笑,恐怕又是有什么诡计在他脑海中形成,不知道又要遭殃多少人。可他想到,这些都和自己没有关系,幸福美满的生活已经唾手可得。在这之前,他必须要解决心中那片疑云。
“爹爹,您看,这山,翻得也差不多了......”小张一边说着一边不怀好意的嘿嘿笑起来,低声靠近老张和他耳语了一句话:
“我看,在我桌上放金条的人怕是您老人家吧?您叫孩儿来这儿,恐怕不只是开山种茶这么简单吧......”
老张不紧不慢地抬起眼看了儿子一眼,发现不愧是自己的儿子,很完美地领悟到了自己偷放的那些“金条”的用意,可儿子还是不够坏,根本不知道那些“金条”更深的用途。
“开山自然是一部分原因。啧啧,瞧瞧这些没见过钱的人的样子,洋洋得意,真可悲啊。你信不信我让他们吃进去多少就原模原样地给我吐出来多少,而且还让他们把自己的心肝都吐出来?”
老张冷笑一声,点起烟斗,慢悠悠的让这话随着烟雾飘了出来。
“爹,孩儿没能到您的境界,您就点点孩儿吧......”
小张逐渐意识到,这老头的眼睛里闪烁着的光根本不简单,那是一种要喝干所有人的血,吃光所有人的凶残贪婪的目光。
“你去,拿着这个金条,去县上买头羊和牛杀掉,再去置办一些蜜糖干果,马上要有贵客来府上,快些去办吧。”
说罢就从怀里掏出来一根只有手掌长短的金条,但这金条却格外的沉重。这才是真金条该有的重量!小张走在烈日当空的街上,却感觉越走心里越发毛,不知不觉冷汗就慢慢浸透了衣衫。他感到周围充满了快活的空气,这时才幡然醒悟自己不过是父亲大局中的一颗棋子,也明白了父亲酝酿的诡计是有多玄多妙......
在南山能挖出金子这消息传播开已经三天了,县太爷才知道这件事情。他终于大发雷霆,怪罪下去,才知道那些官员都忙着派人以公谋私去南山挖金子了。偌大的官府竟然没有人通知他这件事,他坐在堂上真的是又急又气,急的是现在去挖金子不知道还能不能挖到些什么,气的是自己作为县城最大的官居然连一点油水都没能捞到,这传出去不得沦为那些肥头大耳的同僚的笑柄么!
当他在官府中喟叹命运的捉弄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是自己的老朋友,每次看到这个老茶商他都很开心,因为他的每一次到来都会给县太爷的钱袋子更加充盈一番......
老张一脸轻松地邀请县太爷今晚到他的府上一聚,有要事相商,他欣然接受,恨不得立马插上翅膀飞去老茶商的府上!
那晚以后,县太爷张贴告示,表明山是归国家所有,山上的一切东西都应该归国家所有,即日起将于南山上挖到的宝物悉数交还官府,不从者一百大板并发牢狱三年,踊跃检举他人者赏白银十两。
告示张贴的后一天,官府也逐渐热闹起来,十几个人里却没有一个来交黄金的,悉数是没有挖到金条的举报者。这就是人心的恶,大家一起穷的时候没什么,别人富了自己还穷着就是不行。宁可自己只得白银十两,或许就算是什么都得不到,也不能让别人抱着大金条安稳过日子!
县太爷挺肚子来到最先挖出大金条的邢老头家里,只见那邢老头被打得不像样子,趴在地上喘着粗气,妻女瑟缩在一旁的角落里哭泣。邢老头的面前放着那两根胳膊长短的明晃晃的大金条。
“邢老儿,最先挖出来的两根大金条金条去哪了?您老人家就快点拿出来吧,免得再受这皮肉之苦。”县太爷居高临下的看着鼻青脸肿的邢老头,阳光从他背后射进来,这县太爷不可一世地站在光里。
“老爷,小民哪敢藏啊,就是这两根金条啊!”邢老头的腿好像是被打断了,他蠕动着,将金条举起来递给县太爷。县太爷慢悠悠地白了邢老头一眼,拿着两根偌大的金条,放在手里颠了颠,故作惋惜地摇了摇头,随后“啪”一下摔在地上。
在众人的惊呼之中,本该坚硬的金条却从中间断开,奇怪的是这金条内部竟然是深深的土褐色!
偌大的金条内根本不是金子,是一文不值的泥巴!
“这,这,这怎么可能,老爷,我,我......”
邢老头看到这金条一下子也慌了神,一瞬间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老邢!当时全村的小伙子可是看到你实打实地带走了两根真金条,你如今拿这假的黄金来糊弄我?你想欺官么!”县太爷不由分说的语气让邢老头更加不知所措了。
“你可要想办法吧钱还上啊,别让我们都难办啊,哈哈”县太爷蹲下身子,拍了拍邢老汉的脸
“老天啊,这得要多少钱啊!这是要逼死我们啊!”说罢凄楚可怜地哭起来
“这就不归我管了,该卖身卖身,该卖房卖房,反正这个月底就要见到钱!谁叫你们见钱眼开呢?要不然,小美人儿,你到我的府上去快活快活也行,哈哈哈哈!”县太爷淫笑着,向着年幼的小女儿伸去魔爪。那邢老头赶忙蠕动着上前死死拉住县太爷的裤脚,却被一脚踢到头上,猛地磕到石头桌腿,脑壳破开一个血窟窿,在一片哭声中长吁一口气,头一耷拉,死了。
县太爷却面带微笑,领着一帮官员,不紧不慢地敲开了下一家人的房门。没错,所有在南山上得利的人此刻都要加倍奉还。管他还得起还不起,反正要把之前吃进去的都吐出来,能吐出钱来的吐出钱来,吐不出来钱的就和那邢老头一样把自己的命和儿女的命一起吐出来......
一个夜晚,县城陷入一片寂静,野狗的吠叫偶尔响起。所有人都休息了,却有两人站在院子里。月光静悄悄地打在院子里,害怕惊扰了这天衣无缝的妙计。天很黑,可满地的黄金却爆出了醉人的光,他们全都欢快地咧开嘴笑了。
“老爷,你看这些金子,闪闪发光的!”
“是啊,真美!这计谋的本金你拿去,剩下的,全归官府!要我说还得是你这走南闯北的老茶商,真是妙,神不知鬼不觉。你可真是个吸血吃人的鬼啊!哈哈哈哈!”
县太爷贪婪地笑弯了腰,猛烈地拍了拍老茶商的肩,丝毫没有注意到阴着脸的老茶商眼中再次闪起了阴晦的光......
一个月后,县太爷被圣上一道圣旨贬为平民。
自然是有人举报县太爷中饱私囊,贪赃枉法。县太爷落魄地走在街上,脑袋上耷拉着臭鸡蛋混着烂叶子,脑海中浮现出那日在官府朝堂之上那张轻松写意的脸,恨得牙根痒痒。可当他找到老茶商宅邸的时候,发现早就人去楼空,连根鸡毛都没有剩下。
这就是人心深处的恶,贪婪且嫉妒,谁都不知道举报者得到了什么好处,或许什么都得不到,只是为了不让别人过上比自己更好的日子......欲望无穷无尽,贪婪嫉妒永远驻扎在心底最阴暗的角落,老茶商是逃走了,可仔细想想,老茶商真的走了么?
不久,县城中传来两个更震惊的消息,一个是前不可一世的县太爷赤裸着冻死在了官府门口,浑身紫得如同一个紫薯,脸被野狗啃得不成样子,死状凄惨。
另一个则是,听说在河东的清平湾后山上,又有人挖出了价值连城的宝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