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  |  首页  |  锐角网  |  留言板

南浔难寻

sherly 发表于 2024-07-12 13:53:28   阅读次数: 165622

       你说“一定要来一趟南浔,在那里做一场江南梦,可以永远不醒。”而我恰好来此,寻一面褪了色的招牌,寻一朵盛放在记忆枝头的橘子花,寻一缕萦绕在鼻尖经久不散的甜香味。




 




       一条古老的南街把纺纱织布、草编竹编、漆器木器这些传统工艺都原生态地保留下来了,连着那些古朴的民俗风情和生活方式。沿街的店铺悬挂着木制朱拓的招牌,我小心翼翼地走过一架笨重的木织机,感觉像走到日子的背面,嘎吱一声,听见来自岁月深处的一声叹息。木织机上还留有半副织品,时间定格,恍然间我看见记忆深处千张织机竞相运转,佝偻的身影以指尖挑起线团,从最柔软的部分向外抻,抻,抻得长长的。我盯着那根线看,旷日持久的等待,也许一千年来这根线从未中断过。




       南浔是一座历史从未中断的古镇。她以绵延不绝的方式,穿过亘古的岁月来到现在,与那些孤独的抱残守缺的城楼不同。东苕溪、西苕溪向湖州和杭州的方向延伸,通过桥梁、河流、街道的起承转合从明清时代向现代舒展。脚下淌过的流水已无言地淌过了明时烟雨清时氤氲,水边静默的橘子花也已温柔了一个个雨季了,深呼吸,湿润沁凉的风里不止堤岸上草籽的清甜还有灶头的烟火气,是江南啊。




 




       南浔的街道交错纵横伸出无数分支,我循着南街走向一旁的码头。坐摇橹船,穿行在纵横水巷和百间古楼的倒影中。不同于春水碧于天的杭州西湖和翠绿如玉的桂林山水,南浔的水更像是米白宣纸上渲染开的一笔写意。与天相接是淡到无法辨认的墨色,让人有似曾相识的错觉,仿佛是一场可以放进任何画作任何诗歌任何时空里的聚合,和着摇橹的吱吱呀呀,在雨帘和季节的朦胧中失陷,看状元阁、小莲庄、藏书楼的影子从身边晃过,也会想要成为一位守书人,在漫漫朝暮里默然守护一隅斑斓碎影。




       遥远地听见有人唱戏,音色清婉与雨丝缠绵。循声望去只见雕花的窗棂和上翘的檐角,水道窄,船无法过,那声色裹挟水雾而来,我站在船梢,听雨声歌声结成拨梦的弦,朦胧中似又见那水袖轻舞,回眸顾盼间唱罢繁华,唱尽更迭,唱断所有记忆的来路。“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我恍然发觉,一样的景,一样的雨声,一样的黑瓦白墙水波荡漾,只有人不见。




       我怀着一切未变的期待来此寻一面斑驳在记忆里找不着的招牌,寻一朵随时间凋零的橘子花,寻一缕飘散在往事中闻不到的甜香味,爬梯台坐桥头吹晚风,做江南梦。




 




       泊船,上岸,回首望去已到了南街的尽头。记忆里阿婆家就坐落在这里,再走过一树橘子花就是了。一楼是间卖江南特色糕点的店铺,幼时的我最爱的橘红糕就诞生在这间小店,出自阿婆之手。阿婆把碾碎的陈皮和糯米粉放在竹蒸笼里,拿起蒲扇向灶里添一阵风。我趴着炉台:“阿婆,怎么还没好呀?”阿婆笑着摸我的头,“快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呢。”漫长的午后总在眼巴巴的等待中度过,阿婆做的糕点总带着股甜香,吃饱的我就从南街溜达到北街,仰着头数店铺的招牌。阿婆去河边纺织时也总带着我,可我很快厌烦了那连绵不绝的丝线,心思早就跟着蝴蝶飞远了。




       后来父母带我去外地上学,大城市独有的快节奏让我很少想起美好纯净的江南小镇。尽管我有时和阿婆通电话,但终究是很久没再回去了。初中毕业那年的暑假长的出奇,我终于回到阔别的南浔,循着摇橹船的吱呀声走到南街的尽头,却发现店门口的招牌竞已褪了色了。原来阿婆早已因为渐高的年岁而转让了小店。后来我也一次次怀着希冀走过一家又一家糕点摊,橘红糕依然很甜,可是再也做不出阿婆的味道。阿婆确实是上了年纪,昨天的事情她今天就忘记了,她怎么也学不会使用智能手机却总记得我小时候爱吃的东西。她对于时间的概念愈发模糊了,有一次拉着我的手一遍遍问我该念几年级啦。我发着愣看阿婆脸上深深浅浅的老年斑阻隔了皱纹的纹路,那根自童年时代绵延至今的线仿佛被阻断了。恍然又看见阿婆在灶台边给我做糕点,阿婆给我剥虾,给我念“更将荷叶裹鱼蟹,老死江南不怨天”;阿婆在溪边纺纱,笨重的木织机发出嘎吱嘎吱的应和声;阿婆给我摘橘子花,守在炉台边添火等在外疯玩的我回家,带我去院子里晒太阳。太阳能晒黑我的皮肤却晒不黑外婆的头发,我只能握着她的手一遍遍回答。我每长高一寸,阿婆的背就佝偻一分。就像小时候我在街上疯跑阿婆怎么也追不上我,我一步步向前去往更大的世界,阿婆却和那架古旧的木织机一起留在了日子的背面。




       我忽然发现思念如同木织机上连绵不绝的线,在外乡的日子里那根源自江南的丝线一直牵绊我心。我想,我要常回这里的。因为江南,因为阿婆。




 




       再次踏上魂牵梦萦的土地,我来此寻找江南的记忆。扑面而来的风一如既往的清新。青绿的堤岸上依旧种着蒹葭,开着橘子花,长着细细的酢浆草。远处的炊烟是阿婆在热饭吧,我以为断了的那根线又接续上了。所有记忆里褪了色的江南风物一瞬间又重新润上墨彩,青石板路,石板下汩汩响着的流水,流水旁的纺织机慈爱地笑着。而我第一次发现所有道路所有线条都蜿蜒指向回家的方向,指向我不曾醒来的江南梦。南浔从不难寻,爱你的人永远会让一切美好都有迹可循。





 


范德清
张利利
汪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