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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许旧佳时

锦瑟Nov 发表于 2024-05-31 00:02:19   阅读次数: 41925

         春风早已不再料峭,乡堤上隐隐熟悉的卧丛蓝朵被行路人脚边的风吹气散落下来,我面向将要西斜的太阳,在将暮未暮的田野上,柔暖的风细揉我的发丝。从县城开电瓶车回到已经拆迁的乡下,物是人非是唯一的感受,好在过去的四亩三分地仍然存在。

        我踏行在泥阶上,愈行愈劳,为什么不停歇呢?是因为许久未见她有着稻苗点饰的容颜,他们说她最爱在春季歌唱的曲叫稻浪声,这在我年幼时并不知道。我站在不矮的乡堤上,土江缓缓地流着,只见东边鹭鸟猛惊腾飞而去留下一轮轮荡漾的江波与撑船除藻的老伯。一切都熟悉如昨日般,风带起轻尘扑面迎鼻,我转身估摸着回去的时间。踉跄,天地与土堤忽高,我再一次起身发现太阳还没当空。

        不远处小小的身影从田里赶来至我跟前遮住了不刺眼的太阳,视线逐渐清晰。“阿囡啊,不是说了小心点嘛?”祖母往身上摸了摸,将我扶起以拍去尘泥。我默言,由得祖母整理,视线不停流转再往边上一瞧,果然幼年时记忆里的高松更加青绿,乡堤也更加高大。

        乡堤其实就是江两旁两人多高的泥堆,离江也有着一小段距离,成年人而言不算危险小孩子则需要格外谨慎。但我喜欢站在高处,于是祖母便给我用锄头刨了一阶又一浅梯。风轻吹,我不禁仰头,朝天穹而生的松的针叶好似雀鸟的指向标,可惜并不准确。阳光稀稀疏疏的散落下光点如萍浮湖水般随着风在我脸上动漾。“奶奶,我们下田是干嘛来着?”眼中的世界从天空移至她的眉目,风依旧试图吹乱她的头发,她不恼而莞尔一笑详解道“为了夏天有甜甜的囡囡爱吃的大黄桃,为了秋天有足够多且饱满的稻米。”她终于整理完,抚上我的头拍了拍,“为了今天晚上有好吃的油菜呀!”

       “奶奶,油菜花是黄色的,我以前以为它是秋天的花。”对概念的混淆,对时间的模糊,对“遥远”的定义一无所知,在我还只是个喜欢陪祖母跑到田里干活的幼孩时,我并不认为时间是长久的。我没有获得的限量贴纸,我穿不下的喜欢衣服都不过是几件不可挽回的小事,祖母说过时间会给我更好的。

       “囡囡先将就穿一下你爷爷那双农作鞋,跟着奶奶采一些菜就好啦。”倒春寒之后大部分油菜都早已绽金颜,但依旧有和晚稻一样的羞女戴青巾。用旧庙会边上的讲故事老人的语调说,这金蕊携碧丝绣锦衣与翠色稻纹水丝裳衬得春娘的面容我见犹怜。但小孩子不顾及这些,薄但保暖的衣裳在暖阳下闷得我燥热。奶奶不缺我这十几根油菜芯,于是我讯摘几朵已经开了的黄花胡乱别在头上,甩掉小外套塞进我的小桶里,一跳便跳出油菜田,蹦哒着去瞧蚕豆苗圃那边有没有豆耳朵,一阵瞎玩。直到当空日下的风吹来寒意才又假做乖巧地回到祖母身边听她讲一些农作小事。

        也许邻家琐事与农作知识并不算无聊,我时常能边拿着祖母不需要的作具边听听她碎碎念到近黄昏。每当我开始好奇我的脸上是否有夕阳的颜色的时候,祖母便又会轻唤我囡囡,她不需要再多言,我知道这一天的春日和祖母赐予我的佳期碎片已经到期,是回家的时候了。

       为什么怀念过去时总认为回忆里的自己生活在极浪漫的春天里呢,乡下春雨后泥堤的气息很特别吗,亦或是现在的生活不够灵动自然吗?也许真的像王尔德说的那样“你的错误不是对生活所甚太少,而是知道得太多了。你已把童年时期曙光中所拥有的那种精美的花朵纯洁的光天真的希望,快快乐乐地抛在后面了,你已经迅捷地奔跑着经过了浪漫进入了现实。”

       站稳脚跟,天地与泥堤依旧如常,我拍去身上令人厌烦的尘土,但衣服看似依旧需要清洗。即使春分将至,蓝调时刻的春还是冷的。我跨下小泥阶,三步并俩步走出小菜地又快走出已租还给政府的稻田地。风不再掩饰地摆弄我散乱的头发,我听见田犬的吠声,路边的小花已经看不出颜色,我骑上车开了灯,灯光下我能看清周围的一切。春天并没有因为时间改变,我的故里依旧是那个会在三月油菜绽金颜,四月黄桃花开满片的地方,这个地方的泥堤不会塌,小泥阶也不会因为雨水冲刷而不见,我依旧是那个会在春天被赐予浪漫的囡囡,可我也确实怀念过去的旧时光。


范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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