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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谜

何人见我如归乡 发表于 2024-07-10 10:30:03   阅读次数: 2524

陈谜用手挡住即将燃尽的余晖光芒,感叹了一声北方还真是奇怪。

“为什么这么说?”

我们刚走出球馆,大汗淋漓,橘黄的夕阳光色洒在路上,我们的影子拉得好长。

陈谜走在我前面,寻找共享单车。

“我在南方,每次打完球都是傍晚,夏天太热了,感觉自己像是闷得浮到水面的鱼。”

“可这儿是北方,纬度相隔那么大,正常的现象吧。”

我没有去过南方,不清楚那到底是怎样的闷热。

“你怕是不习惯。”我买了一瓶冰饮料,递给她。

她不作回答,拧开瓶盖,目光对准了不远处的共享单车,喝下一大口,我听见她爽快的“咕咚咕咚”的吞咽声

“好吧,这也挺奇怪的。”

我看着她,示意让她继续。

“我在那边时,每次运动完,只要喝上一口冰饮料,就舒服地感叹活着真好啊。北边一点不热,根本没差。”

我将钥匙插进电瓶车锁中,不远处传来陈谜开锁成功的声音。

此时余晖燃尽,眼前的一切都被染成神秘的暗蓝色,像是在眼前倾倒下一杯蓝莓果汁。傍晚习习晚风吹得人舒服得想大喊些什么,让人渴望像鸟一样自由地飞翔。

陈谜说今天的车有点奇怪,我看向她,总觉得磕磕绊绊,像是被什么拉扯着。

“这车刹车真是过于灵敏了,只是把手搭在上面就会减速。”她笑嘻嘻看我一眼,眉眼一弯,在一片神秘的色彩里,美得有点不真实。

等红绿灯的时候,她把住刹车,并把油门旋到最大,仿佛游戏。她天真,顽皮,不计后果,我却有点担心起来,不知道会不会一下子撞上前车,所幸恶告没有出现,车辆纹丝不动。

“你看,有时候制止的力量大于冲动。”

好哲学的话,我思考了一番。

“有可能只是你在尝试冲动前,就已经把一切制止住了。”

她盯着我的脸看了一会,前车驶动,我们跟随上去,

“没想到你脑子没那么笨。偷偷去上哲学课了?”

其实我没去上,但我还是说:

“这是我的自由。”

我把车速加大,将陈谜远远甩在后头,我以为她会说些什么,但这次她什么也没有说。

我和陈谜是因为在羽球馆里打了一次“路人局”才熟起来的。

第一次见到陈谜的时候,我正在图书馆的书架一角,靠着窗户,模仿《情书》的男主藤井树,单手拿着一本书,让外面的风把我身后的窗帘吹得飞舞翻扬,让外面的风从领口的缝隙灌入我的衣中,等待着一位偷偷注视我的女生。当我的视线从书本移开,悄悄看向四周时,陈谜的眼神正好和我对视。

看垃圾一样的眼神。一下子我再也没有装腔作势的想法,像是顷刻间盔甲碎裂,残片掉落。

她走到我身边,靠在另一扇窗户边,学着我的样子看起书来。我则靠在书架上,面不改色,假装那并不是我的想法,刚刚无事发生。我们俩人像是进行一场无声的战争,像是被推上古罗马竞技场的两个斗士,谁先卸下防备,谁就会被对方锐利的矛瞬间刺穿。

良久,她开口:

“你在那边过的好吗?”

《情书》是我在高一那年看的电影,看完不知其味,唯一记得的就是女主们那姣好的面容,男主开门犹豫的那个瞬间,以及渡边博子面对雪山时,大声喊出的这句话。我不知道男藤井树听到时,会作如何回答,但大概也会和我一样,一时脑袋错乱,犹如绷紧的线蓦地断裂。

“你叫什么名字?”我看向她的眼。水灵灵的,像是刚下过一场雨,弥漫着水汽。

“陈谜。”

后来我们俩坐在图书馆的书桌旁,用纸条代替语言进行一场辩论赛。

“你们北方人真够直爽啊。这样子就可以面对面坐着了。”

“你不是北方的?”我对这似乎带有地域歧视的话发出问号的猛烈进攻,她这一次回话耗费相当长时间,像是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不,我也是北方的,之前都在南方读书,现在回来上大学。”

我哑然,没有再回话,暗暗把头钻到书里。

不知道我有没有给她留下一个恶劣男的第一印象,就算有应该也早没了,毕竟我们现在可以一起打球。想这些的时候,陈谜正在摇摆她手中的杯子,小麦色中气泡不断上升,破裂,回旋不止。她问我打不打算喝点酒。酒。有些欲望在喉咙滋生,我刚要发出“ha”的音,就在那一瞬间想到陈谜上一次喝酒。那时我们好几个人一起去玩,她大放厥词,说要把店里的大冰啤喝的一干二净,结果不超四瓶就不省人事,被抬到厕所吐了好久,后来我们开车送她回家,差点也吐在车上。烂醉的她脸红得像是猴屁股,更要命的是,她一吐,眼泪就像河水那样奔腾不息,甚至会伴随着嚎啕大哭。

哭一会吐一会,有一脸狐疑的路人过来问,这个姑娘是不是被欺负了?

那一瞬间我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红着眼圈大哭的陈谜,我们俩的眼神恰好对上,她的眼睛让我幻视到南方夏季特有的暴雨,听说那雨像是幕布一样刮下来,像风一样席卷过去,击落在地像是发生无数场爆炸,想来和她的眼眸吻合。

后来我问陈谜,你是不是有泪失禁啥的毛病。她说没有,只是天生泪水比人多一点,情感更丰富了点。我想,也许北方没有下过的雨水,全都藏匿到她的眼眸里了。

 

“不喝,你也不要喝,别指望有人会送你回家。”

 

后来每次我与她眼神相撞,都觉得有一些事情要发生。

那个时候我走在大学校园,四处飘荡着早开的桂花香味,耳边有人群的笑声。在大学,最不缺的不是勤奋好学的人,也不是摆烂在宿舍浑浑噩噩的人,而是情侣,像是四季畅销的产品,我怀疑这其中必定有某种特殊的市场在作祟。

下午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射在道路,光斑也远离着迎面向我走来的情侣们。我忽然听到草丛被掠过发出的“簌簌”声,转头一看,有一只小猫正不紧不慢地进行午后散步。

室友告诉过我,学校里的各种动物都被冠以学长之名,但当我与小猫的眼神对视的时候,完全无法树立起尊重的态度,只觉得可爱。转身走进便利店买了根火腿肠,把猫引诱到一个长椅。

这样好的午后,我的手指摩挲在小猫柔滑的毛发,像是顺流而下,我喂它吃火腿肠,它回报我以咕嘟咕嘟的声音。这样好的午后,我闭上眼。

“你也喜欢猫?”耳边传来陈谜的声音

我转过头去,那眸子正对着我,清澈如水。

“并不,只是恰巧想和它玩玩。”

她挽起耳边垂发,笑嘻嘻地问,“不介意坐旁边吧。”

我摇头报之以不会,她坐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青绿色的手帕。她说她恰好带了出来,我问那是什么,陈谜说那是对猫武器。奇怪的说法,我说。

她把手帕放在手上,摊开,小猫瞬间停止咀嚼的动作,转身将头埋在手帕里。猫薄荷,她说。

我看着小猫全身发出舒服的颤抖,看见手帕上纹着青草地 小熊 和它的蜜罐,看见陈谜的那双水灵灵的眼在闪烁着,不自觉看着她的侧脸入了迷。等我反应过来,我赶紧把头转过去。

“想不想听点故事。这样好的午后。”

 

我在搜索栏输入“定破堂”,回车,什么都没有。陈谜说你不用搜,这个地方除了我以外没几个人知道,知道的人也不会在网上把它写出来。

据陈谜所说,定破堂建在一处隐僻的树林之周,四周没有流水流过,没有竹树环合,没有名人石像,“没有所谓中间性的,过渡性的东西,只有它本身。”她故意学着林少华的口吻,说了国境以南太阳以西里的台词,笑着看着我。这样的地方没什么有趣的,不过是一座被遗弃的建筑,过不了多久,它就会被很多人发现,然后消失。

陈谜说你真是爱乱下定义,让我听完。

“我第一次接吻就在那里。”陈谜平静地说

“什么?”我一脸惊诧,感觉荒唐的很,不明白为什么突然扯到这个话题

“那个时候,我和一个男生一起发现了定破堂。那个男生和我关系很好,我们一起玩在南方巷口,他会每天都送我不同东西。也不很贵重,但是都很浪漫。春天会送我一瓣花瓣,夏天会送我冰的汽水,秋天会送我零食,冬天会送我暖宝宝。在定破堂的门口向里面看,黑漆漆的一片,可怕极了,那个时候的我不过只是个初中女生,没那么大胆子,可又想进去看看。他就护在我前面,让我扯住他的衣角,我们俩走进去,也不知道走了几步,他跟我说看到了一尊大佛,我问他如何一尊,他说很和蔼祥和,跟普通的没什么两样。我弯着腰,把手握在他的腰间,想要去看,他却一下子拉住我的手......”

我已经预料到接下来她会说什么,一段圆满的爱情是最不值得诉说的故事,我刚张开嘴巴要发出声响,她就制止了我。

“别吵。我没有那么轻浮,你先听着。”

我点点头。

“我继续说......他拉住我的手,然后在我耳边说话,小谜,你喜不喜欢我?你知道的,我当时已经傻了,喜不喜欢的根本搞不灵清,顺着感觉点了点头。他说我也喜欢你,愿不愿意和我亲一下嘴?我又再次点头,他的唇印在我的唇上,顿时我感觉柔软又温热,那感觉真是难以忘怀,不过当时对我刺激过重,我一下子就哭了。说这样子大不敬可是会被佛祖讨厌的,你可真讨厌。他的唇还迷恋着我,一边靠近我,一边说着,这没有什么,我们在佛前接吻,这诗意又健康。可我哪管呢?哇的一下子大哭起来,四处乱踢,把他踢到摔倒,彭的一声,我听见他撞到什么,他说了声好疼,说对不起,跟我说他摸到了一本书。”

“后来他大概花了二十几分钟哄好我,让我安定下来,我们就坐在定破堂的门口,看着书里面的内容。那书不是佛经,我也忘记写的是什么了,名字大概也跟定破什么的有关,我们俩沉默着翻看了一个下午,我的喉间还在回荡泪水的咸味,而他大概还在回味亲吻的触感,所以我们俩什么也没看出来,我叫他放回去,而自己赶紧跑回了家。”

“你想分享你的恋爱故事吗?”

“你个傻货,定破堂啊,那个东西,我走之前又去看了一眼,还在那。你感不感兴趣,说不定大赚一笔。而且,你是学地理的,风水之类的懂不懂?”

地理和风水,似有似无的联系恰如亲吻与舌吻的关系,恍若两人隔着玻璃对望。但如今的教科书哪会研究这些,我摆了摆手。回家后我在网络上查了相关的消息,这样的建筑,这样的书,有够奇幻,让我想起梭罗在瓦尔登湖畔的那座木屋,他也在那里写了一本书.......

隐世高人?

我这么想到,梭罗在偏僻的地方写出来自然文学经典的瓦尔登湖,也许在那座堂里,那本书或许也有类似的思考。我这么想着,一边在脑中绘制图样,在阴暗的角落,一部伟大的书籍狼狈地躺在地上,落满灰尘,而现在,它只等着我去找到它!

 

等到期末考的事情忙好,我找到陈谜,跟她说想要和她一起去看一下定破堂到底长什么样。

“嚯,好啊。我也正打算回去看朋友呢。顺便带你走走我之前住的南方巷口。”

南方巷口,陈谜说只是她这么叫,用以区分某种地理上的关联,保留某种想念。

“其实没多大区别,跟视频里拍出来差不多,一条巷,一条路,相互连通,大家都经过那里,梅花种植在转角,开花的季节,就会落在地上,走过会有隐隐香味。”

坐在飞机上,陈谜跟我讲了很多在南方的故事,像是南方那充足饱满的水汽是多么的无情,让她的鼻炎久治不好,比如高中的时候出去秋游时,她和朋友在队伍后方聊天,不一会就跟丢了的故事。跟我说等会到了的时候,给我去买当地特产的酸梅汤,冰镇起来可以缓解一整个夏天的忧虑。我边听边看着白云朵朵的窗外,越来越感觉欣喜。

从机场出来,南方午后那无可终止的闷热如浪潮一般涌来,我几乎要晕过去,头一瞬间胀痛得厉害,陈谜把我搀扶上出租车,我在后排小眯一会,她坐在前排。我有时睁眼看着她的侧脸,她那水灵灵的眼眸正波光粼粼。

我觉得我有什么没有问过她,但其实是我一直很想问的。

“定破堂其实假的哦,故事是我编的,骗了你真抱歉。”下车时,她看着我说

瞬息结束的话语像是一段轻佻略过的风让人无法追踪,我尚未想到下一句,陈谜就接着说:

“还有,其实我就是南方的人。”

她说这话时,手指缠绕着发丝摇摆,似乎在绘制一个粗糙的圆。

我一时觉得不可思议,可就像她以前那样,每当我的神色微微惊诧,她就把质问的余地收回。

“说到底,你跟我来到南方,见见我的家乡,这不就很好吗?”她说

我看着她迅速转过头去,南方太阳盛大无比,光线耀眼夺目。我看着她的背影,周围景色都在不断虚化,模糊。

南方的夏天水汽充足,在雨不下的时候,剩下的水分就从人体汗淋淋地榨出。我流着汗,陈谜对我说,每到夏天,她的鼻炎就犯了,眼镜也时常被水汽蒙住。那个时候我们走在她所谓的南方巷口,就像书里的写的那样,石阶总是湿漉漉的,分明地显露出它岩石的线条,有梅花掉落地面。她问我有没有看过雨巷这首诗,问我丁香和她哪个更喜欢,我的脑子里浮现出陈谜穿着汉代旗袍撑着油纸伞露出大腿的场景。还没等我告知答案,她就匆忙拉住我的手奔跑在巷间,她说现在就带我去坐船,要我在船头为她卖力的摇橹,像是歌谣里会脱干衣服精壮的汉子,她说到时候她就在船尾看着我,偷采几朵荷花过来,等到雨下起来再允许我停下。我在奔跑里回头望向越来越远的南方巷口,想起那个虚假又真实的定破堂,想起她那水灵灵的眼,觉得她始终有什么别的目的。


范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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