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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流

衣柜 发表于 2024-07-29 23:46:52   阅读次数: 341

       她合上作业本,习惯性地打开一本棕色笔记本,却霎时触电般地放下———她已经很久没有碰过这本本子了。

       鼓点在耳朵旁交替响着,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她望向夜晚的窗外,猝不及防地和建筑工地上的白灯对视。它发出如孔雀羽毛般的光芒,它的眼睛是永恒的尖刺。她微眯起眼睛,它便袭近。她知道它正望向她。可当她分神观察是否有人靠近,紧接着怀着嗳昧眼神看向它时,它不已不再注视她了。回应她的只有玻璃窗上如流灯般的车灯倒影,流动在她的双眼。

       她转过头,将本子放在抽屉的角落,又害怕似的再放了几本厚重的教辅于其上。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她无法打开过去的日记,尤其在换了新班级后,过去的一切似乎被她抛弃,不愿意再次回看哪怕一眼,她一直是这样的人。无法植根在某处,厌恶留恋。环境的变化让人抛弃过去,只带上与自己自洽的部分,天真而鲁莽地前进。没有人认识她,空气与她也没有联结。每每想到这,她便感到浑身畅快,止不住地发抖,仿佛一次重生。

       她坚信在新环境中改变了许多:不再浪费时间、不再贪恋所谓的粉红泡泡。她甚至在课堂上活跃起来,她的勇敢正在被重塑,她正在不断向前进,她必将完善一个强大的内核。可有件事始终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在自习室看到TA走出去的那一刻,她感到自己的心理防线被击垮了。她好不容易织成的,用来欺骗他人和迷惑自己的罗网就这样在空中拉成细线而轻易断裂。她无数次回想起TA橙黄色的足迹、TA的脖颈、黑色的衣服和轻易带走的风。

       她曾狂热地迷恋过TA,TA对她来说好像已经成为某种印记、象征,标志着她初中生活的一段时光,一种她无法接受的“过去的幼稚”、她再也无法将其视作普通的、喜欢过的人,不再注意TA,或许是因为这样,她的回忆往往夹杂着痛苦和羞耻,她甚至恨TA,她害怕承认在意———哪怕是以一种非性吸引的方式。

       她感到自己在世界明亮的光晕里倒退,无法信任这样短暂的永恒,回忆裹携着磨刀石的表面涌上来,不断剥开她由蛛网织成的湿漉漉的外壳。她被包裹其中,任其由它们在自己身体中战栗、喷涌、翻滚。从其根部向上运行的火,和从眼窝掉落的水,不停冲刷。她此时才惊觉,时间伤佛在她身上静止,自己从没有任何变化,只是不断地欺骗式地活在当下,却又从没勇气四头直视过去的自我。那些在新环境的行为,此刻都小了、轻了,流水般无声滑走。

她打开在抽屉中那本一直在等待她的笔记本。她的日记。灯光是刺眼的白色,照在她凌乱的字迹上,像虫群群行行列列排过。空气中总有让人恐惧的声音,如一棵狗屋草被永恒的过去围绕,她不过是这样:一棵狗尾草般由过去而组成,由碎片而形成游动、飘浮着的无法统一的主体。一页页翻阅,她的心如秋千慢停止摇晃,安定在杠上:这样的过去组成了她。

       窗外的白灯似乎再次转过身来,注视着她,她审视自身,一直以来她无法真正在乎周围的一切———对于社会热点新闻、身边人的来来往往———总是持以一种间歇性的、无所谓的态度。她有时害怕自己的漠然。

       这是无法改变的既定的事实,或许正因如此,她总是抵触回忆过去,她抗拒时隔多时的共情,更加抵触直视自己的冷漠。文字在空气中飘成碎片,一直以来,她终于将无数思绪在脑海中汇聚成实质性的话语。她是个自私的人。她不仅害怕过去,更无法彻底前进。

       预想的感受没有到来,她反而长舒了一口气。这是真实的自我,她或许可以改变,或许不。但一切都显得没那么重要了。此时她只沉浸于拉开幕布,审视自身裸体的时刻。这时她才发现,在自己呼吸着的身体中始终有一条涌动的河流,促使着她不断书写自我的感受,不断正视自身,向时间深处俯冲着,引领着她。


后记:

       这或许并不是一篇小说,更或许没有表达任何有用的事物,因为在这篇文章里,我只是尽职地书写了自我的、独一无二的真实感受。

       我应当承认自己并不是一个富有激情的人,极易逝去的新鲜感让我时常感到不属于任何一个团体。但一直以来,社会的规训教导我们要热忱,要外向,于是我执着地想要抓住身边的事物,不吝啬于营造出与万物连接的假象。但随着时间流逝,随着独自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多,我慢慢走上一条正视自我,一条自洽的道路———或许正因为我发现,将自身的感受完完整整、毫不隐瞒地写下来,才是唯一的解决方法。

       在这篇短文里,我将前后大半年的时光缩短为短短一分钟,诚实地写下了我的感受。在这一分钟内,我是完整的、赤忱的。我也深信我会一直如此。


范德清
张利利
汪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