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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

浥尘新 发表于 2024-06-19 02:31:36   阅读次数: 4600

这几年一直是丰年,又是一年丰收,又到农忙,作为佃农是要去地主家帮工的。今年是我家当佃农以后第一次轮到帮工。

地主家这几年父辈死了,掌家的是一位小姐,都说女子不如男。这小姐却是出奇的持家,比那些爱嫖爱赌的少爷好上不少。

那位小姐我从小认识,叫睢宁,“岁岁安宁”。小时候只知道是隔壁家的姐姐,并没有什么身份高低贵贱的不同。不过是院子大一点,屋子高一点。两个孩子,还是和孩子一样玩着。只知道隔壁家看到姐姐和我玩就会将她领走。因此,姐姐也只会在下雨后,天空露出一点点缥染的时候从青苔石块上溜出来。几时天空雨点并未散去,便是一个撑着油纸伞的身影在穿梭。我们也乐于在一块,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一个整天在田野瞎跑的傻小子。这样一起出现在泥土路上,有时是小子领着小姐跑,有时是小姐撑着伞和小子追。

这样的日子过了很久,以至于我快忘了是如何结束的。我只记得家从砖石房变成了茅草屋,从镇子上搬到了乡下。以前天天去玩的田野也到了眼前。爹叫我去干农活了,他在田里教我,如何锄地,如何播种。以前家里人总说不求我有什么出息,只要不败家就行,原本以为这是家里突然看重我了,不再只想着哥哥了。可是我好奇娘身上的衣裳怎么打上了补丁。哥哥的双袖为什么总是挽起,而不是拿着那些诗书。

农活很多,也很累,我干不下去。可是爹说不行,为了活着得干。第一天干活回去,娘在给我包扎磨破的手掌,第二天我想以此为理由不再去干,可爹还是硬拉我去。娘心疼,在我出门时哭了。哥哥还是在读书,不过有时会来田里帮我和爹干活。

很久没有看到姐姐了,只在每年秋后收获时,姐姐家里人来拿走了许多粮食。丰年也好,灾年也罢,都是如此不变。每次爹恭恭敬敬把粮递上去,还会挨上一顿骂后又加上一石米。我一直怀恨在心,也一直跟爹说。我们自己的粮食为什么要给他们?爹骂我不懂事,却一直不告诉我为什么给他们粮食。直到后来...

那几年连着是灾年,地主家依旧每年来收粮,少了便打人。我有一次低声骂了他们一句,便要打我,哥哥来护着,爹娘也在一旁劝着。可是我和哥哥还是被打了。我身体壮实些倒没有事,到了第二天哥哥照常干活,可是他从小就没怎么做过体力活,又受了伤还是灾年。很快就病倒了。家里没有多余的粮去换药治哥哥了,娘就每天多煮一碗稀粥去喂哥哥。

过了几天,娘说听见哥哥房里有读书声,但是他说身子还弱,就先不在下地干活。让娘在他睡觉时去喂他粥。我和爹一天并不着家多久,也就信了娘说的。直到第二年收粮的又来了,我们家实在拿不出粮了,他们搜的途中闯进了哥哥的房间。一股恶臭也从中散发出来。一摊摊粥水从哥哥的嘴边一直流到地上,而哥哥身上也爬满了蛆虫。哥哥早就病死了,而娘这个时候冲到屋子里抱住哥哥已经被吃掉一般的脑袋,对着那群人大吼。

我和爹愣在原地,爹双手颤抖似乎不愿意接受。娘最后被拉开,家里最后一点粮食也被收走,哥哥被围观的村民一起帮忙埋了。

自从哥哥走后,娘就一直疯疯癫癫的。一天她猛的抓住我,质问我为什么要杀了哥哥。我不敢用力把娘推开,饿了太久,我把娘被推坏。爹带着从村里还算富裕的几家借来的粮食回来,一把将娘推开,骂了一声疯婆娘。娘也放开我朝外跑去。我问爹不用去追回来吗。爹说我娘那么大一个人不至于跑丢,让我去把粥煮了。

晚饭煮好之后,我和爹说要去把娘叫回来吃饭,可是村口的一家村民跑来说了娘去哪了。村口的大树下聚集了许多人,我和爹赶到时已经晚了许久。因为灾年,田里种不出粮食,多数村民也待在家里,娘的声音也被当成是发疯。我看到的,是娘破烂的裤裙散落,腰带一端系在脖子上,一端系在树上。树上的叶子已经被摘完了,所以看的很清楚。树皮被扒光了,像娘一样。

仅仅一年,后院里多了两座坟墓。哥哥和娘刚埋的时候,晚上还常会听到后院有人挖土的声音。爹那些锄头出去赶,回来就会说是我们家的土太好了,别人都惦记。可是我知道,死人是不会动的,像是冻僵的兔子一样,任人宰割。

过年的时候,爹病倒了。爹今年也六十有三了,照爹的说法,到死的时候了,可是我不想爹死。后院哥哥的屋子拆了卖了,哥哥和娘的衣裳也卖了,可是请来的郎中还是要我去准备后事。大年三十晚上,爹把我叫过去,在耳旁说。对不起我,让我和娘过不上好日子,也供不起哥哥读书。如今虽然做了佃农,也要好好活着。

初一早上,新的一年,在娘和哥哥的坟旁又立了一碑。那天下了很大的雪,像是惩罚。等到了春天雪化了,田里也就会有了水。就会有了粮食。第二天起来,父亲的坟包上空出一块泥土来,而娘和哥哥的坟包上却盖着厚厚一层积雪。我明白,我昨天晚上睡得太深了。

今年是丰年,地主却是少收了粮。可能是我家就剩我一个了吧。像是老天的诅咒,这几年都是丰年,我活的好好的,我一个人,活的好好的。

到了地主家里,小姐在楼梯上看见我便高兴的喊,哥,你来了!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怎么玩的吗?

家母在一旁笑盈盈地看着,一切都没变,她还是她,门口的青苔也还是那样的青苔,可我早就不是我了。

一旁的仆人示意我喊人,几经思考后。我还是只能眼里含着泪。

“小姐!”扑通一声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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