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世敲响
钱思旭 发表于 2024-05-31 13:08:05 阅读次数: 104203苍茫的雾霭刚拭去黑夜,太阳刚以骄傲的步伐别去另一个半球的晦暗,蔬菜就伴着露水被扔到了菜场地上。海鲜刚脱离海水的束缚,在泡沫箱中奄奄欲昏,又在你的注意力要消散时溅起冰碴,拍在摊主油腻的围裙上。紫红色的围裙因被水溅湿闪烁着热烈而傲慢的光泽,一切就像廉价朴实的油画,你填一笔我添一笔。当一切各就其位,老头老太踩着未干的水渍来采购一天中最新鲜的食材,一天才刚刚露尖。
杆秤与电子秤的碰撞夹杂砍价的吴语,海鲜被刮鳞去骨装进厚实的塑料袋,明码标价的猪肉悬在铁钩上,任由快刀肆意划分,滚滚红尘四漫在熙攘的菜场。在红尘未触及之处的角落,菜板上散落一摊夹杂颗粒的乳色淀粉,在菜板上欲盖弥彰,木棒老实守在一边,锅底煨着文火,锅内高汤翻滚,食材整齐地码好搁在冰柜里。一切似乎都融入到菜场中,却又多了一份不属于滚滚红尘的孤默。
如果和摊主说要一份敲鱼,她会操着吴语慢慢问你要不要葱,得到答复后就会从水箱中抓出一条鱼,用菜刀敲晕鱼,从鱼的脊椎处割开,处理好内脏后用鱼的背部肉片成薄薄一片,放在菜板上用木棒细细捶打,鱼肉在与木棒接触的过程中逐渐融入木薯淀粉,木棒锤板的声音沉闷而厚实,透过时间的案板甫然传向四周,但又消散于菜场热闹的红尘中,不吭不响。当鱼敲成两巴掌大的时候,包进糯米纸里,剪成小块。开火倒油放丝瓜,伴上浓郁的盐,转身倒进高汤里,再把鱼片滚一遍汤。当泡沫碗戳到面前,我才惊觉刚刚只顾着这摊主的动作,竟屏蔽了摊主的呼喊,连忙双手接去。
靠在墙边,用塑料勺一勺一勺往嘴里送,有些烫,不得不放缓了动作,而正是因此品出了鱼鲜下的另一种滋味。相传敲鱼是因为温州古时一位老方丈去闽取经时回程落水淹死,他的小弟子听后悲愤交加,来方丈溺水处念经助师傅超度。七七四十九日后,水面上浮起黄鱼,这便是食方丈遗体的鱼。小方丈将鱼捞起,剥皮去骨,置于木鱼上敲打起来,后留下了一些鱼片,船翁取来烧汤发现极鲜,敲鱼便在东瓯成为一道名菜。这三鲜鱼汤放在以往是东瓯年夜桌上的主客,可现在这名菜几乎找遍温州都难寻其踪影。木棒起落敲打鱼肉的沉闷穿过案板,却在时间的缝隙里逐渐模糊,夜深时分,一声声“咚”的闷响只剩下孤独的执着。没有了喧嚣的旁衬,才能稍微听清这流自传统东瓯瓯江涛涛的叩问。
嘴里尝着鱼片,思绪却不知飘向何处。一碗装在泡沫碗里的敲鱼,让人想起五马后巷的老屋,新建大厦后的低矮居民房,天中纵横交错的电线。思维又逐渐不受控地弥散,有一年的作文考题是《跨越,再跨越》,在漫漫瓯江边上我们已经实现了跨越的一步,城市中到处的基建,努力挤升大城市的步伐愈加矫健,而下一步我们应该做什么?东瓯大地文化根深蒂固,现代化的跨越下,更需要的一步跨越是对瓯江涛涛文化的守护与接手相传,这样的跨越才算得上真正属于温润之州的跨越。敲鱼声阵阵,随入瓯越江涛的白浪,若隐若现。
嘬完最后一口汤,菜场喧杂已经有削减之成,挎着菜的老太也向摊主要了一份敲鱼,身后高汤依旧翻腾,敲击声又老实地响起来,我似乎还嗅见淀粉因震动而腾起散发的淡香。敲响依旧沉闷,依旧孤默。向喧杂的灯光走去,便很快便听不见那浪涛间的喧世敲响了,只剩下唇齿间淡淡的鱼香回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