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到海了吗

初次见面，她在宣纸和墨瓶中抬起头，咧开灿烂的笑，“你好，我是华意，泱泱华夏的华，诗情画意的意。”“我叫施歌，诗歌的歌。那以后就是室友了哈。” 我望着她恬静秀气的眉眼和桌上的笔墨纸砚，“你是艺术生吧？”“是呀，我主攻水墨画。”

画室和教室相隔不远，我时常跑去看华意作画。看她将浸泡的舒展的毛笔与墨色混匀，落笔即是恣张的写意，真是一种享受。她爱画山水，连绵的崇山峻岭中却有涓涓细流自山脚蜿蜒，淌入无尽的留白。我问溪流最终流向哪里了呢？怎么不画出来？她答留白是国画的艺术，不采用铺天盖地的绮丽色彩，而留下空白引人联想回味。“百川万折，必归于海，”我望着画里的山和窗外的山，若有所思，“留白处是没有画出来的海吧？听说这些山的另一边就是海呢。”“是啊，翻过山就能看见了。”

我虽不是艺术生却也由衷的喜爱文艺，我们赞同于彼此对文学、美术和诗歌的审美见解，很快成了好友。我们一起泡图书馆，在校园里漫步寻找创作灵感，睡不着的夜晚偷偷跑上楼顶吹风。常常是一起就着朝阳或晚霞聊天，在这座被山包围终日阴雨的小城里看远方逶迤的群山肩头经久不散的雾霭，谈起过去，当下，将来和远方。她对于将来的话题总是很有主见。她想走出去。想出山出国，把中华传统艺术也带到海外去，让世界领略中国的诗情画意。我却支吾着说不出对未来的想法。我喜欢书册翻过和笔尖摩擦纸页的沙沙声，喜欢描摹事物的灵魂，爱读诗也爱写诗，也许我会选择一条与文学相关的路途，可这条路会是坎坷还是坦途呢？只道世事繁杂现实骨感，我深陷于纠葛与怀疑，看不清来路和内心真正所求，“就像坠入海底的漩涡深渊一样。”我皱着眉解释，“我没有见过海，你呢？”“我也没有，但我想总有一天我会去我想去的地方。看金色的阳光，听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闻咸咸的海草香味。”“我也想。”我说。将暮未暮，我们的目光和思想跨过对面楼房的灯火向前飞翔，在群山围绕中搜寻一片海，那个傍晚我们都看见了蔚蓝色的未来。

学业渐重，我挣扎于物化生的课堂和喜爱的诗歌之间，华意也遇到了画作的创作瓶颈，生活不似想象的这般理想，学校的种种规矩和繁忙的课业把我们压的喘不过气，我们企图在艺术的生活和现实的生活间找到平衡。半夜我再次从噩梦中惊醒。起身倒水，却发现华意也醒了。她也下了床，拉着我蹑手蹑脚地来到宿舍楼顶的天台，趴在栏杆上，任扑面而来的凉风抚慰躁动的心。墨色山峰在云雾中隐匿，远方只有极朦胧的月的轮廓。“你说山的那一边是什么呢？”她托着腮，用小孩子般的语调呢喃。“是海。”是海，是跨越，是挣脱一切累赘和不愿回首的过去，是所有理想在百川万折千帆过尽后的交汇。她沉思不语，忽而像是想到了什么似得，跑回了宿舍。再回来时我见她手上多了一口海螺，洁白的质地，雕刻繁复的纹理，让我联想起先人预知未来的占卜法器。她笑说是她珍藏已久的，迷惘时总会将它捧到耳边听海螺里的潮音。“你听海，”她说。我虔诚地双手捧过放在耳边，海螺深处似有涛涛水声席卷而来，流动而挣扎。我仿佛成为一条鱼，喁喁的抬起头，向上，向上，吐出一个个五彩斑斓的理想泡沫。那一瞬间海螺里的潮音与胸腔内心脏的震动重叠，交流共振，通往有形的语言所无法到达之地，我听到了海的深阔，海对鱼的包容，海对鱼永久的梦想意义，“我听到海了，”我说。月色衬得她眸光熠熠，“那是你心里的海啊。是你内心深处奔涌不息的潮音。你的心感受到了梦想的气息，那是月亮给予我们的引力。”

那日我们在月光笼罩下聚膝。华意说勇敢追梦的人先享受更美的风光，即便只是盐碱地上的一株野草也要拼了命疯长。于是我看到黑暗深海中升起那抹日华，山的背阳面也长出馥郁的鲜花。“追风赶月莫停留，我们都要翻过自己的山。”此时天边夺目的朝霞撕开群山剪头的雾霭，自由的风吹动衣摆，她昂首向着绯红的一朵云彩。我也明白我想要成为一缕风，不惧道阻且长只知心之所往的一缕风。每个人心底都有属于自己的那片海。迷雾散尽，天光大亮，我看清崇山峻岭

的另一边汹涌奔流的波涛，“那就对着自己宣读去往远方的誓言吧，将来一定会实现。”少年何妨梦摘星，敢挽桑弓射玉衡。莫道今朝精卫少，且邀他日看海平。

那就保持热爱奔赴一场山海吧。我伏案于手边的稿纸，享受着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热爱与向往都扎根于笔下，而文字正是助我到达大海的脉络。少年不做烂尾的诗集，要以灿烂的生活印证艺术的意义，因为生活本身就是艺术的一部分啊，就像华意在画画时经常说的，“留白不仅是国画的艺术也是生活的艺术，看不见的未来有无限种可能在等着我们。”我想生活的艺术要靠自己创造吧，眼里藏着小星星，日子才会亮晶晶嘛。也许翻山越岭的途中会有荆棘阻碍，也许鱼儿有时会被浪潮拍打得迷失方向，都无所畏惧彷徨。漫长的冬日里我的诗歌有比太阳更胜的炽热，心里的潮音会引我保持热爱，奔赴自己理想的未来。成长的道路大概就是望向四周，向热爱的方向迈步，因为无论向哪走，都是往前走啊。我听过海，记得潮声，将要谱写独属于我自己的灿烂诗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