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撑起一把油纸伞

易年 发表于 2024-07-08 18:53:06   阅读次数: 8695

烟雨入江南,山水如墨染。

                                        ——题记

几声春雷浅浅,惊掠潇湘渐渐。濯半城风絮,撩墨染青峦,览尽这雨丝风片,却不见烟波画船,只剩雨巷油纸伞,仍蓄江南之思怨。

                                 一

我居住的小镇上,有一家制作油纸伞的小作坊。作坊里总有一位老师傅穿梭其中,忙碌着。但这位老师傅并不是江南人。

    我的父母在外面务工,儿时的我,常常见不到他们,只能和爷爷一起住。爷爷闲来无事,老是把我抱到他那间小作坊里,聊着老一辈才懂的话。那时,我四处寻找散落在地上的工具。捡起来端详一阵,便开始敲击出民间的打击乐。我也喜欢听故事,每次在“乒乒乓乓”的敲打声中,我偷听着他们的故事。在流年,在灯火,在故事,在江南,在这间毫不起眼的小铺里,我浸润其中,渐渐长大了。

    岁月,动乱,流离,糊乱了老师傅的口音,再也分辨不出他是哪里人。我唯一知道的是,他小时候过得很苦,为了一家的生计,去一家油纸伞作坊里当学徒。尽管他学得很苦,有时还会遭到毒打,但他说,他爱这些油纸伞:这伞不仅美,而且耐人寻味;做一把伞,就好像在叙述自己的一段故事。后来各种运动袭卷,他和他的伞一路兜兜转转,最后在这僻壤之处扎下了根。江南是他的世外桃源,这里没有动荡不安,没有灯红酒绿,亦没有喧嚣浮躁,他可以陶醉在竹林之中,流连于纸墨之间,续写着他的故事。

小作坊也随着他的热爱渐渐发迹,据说,在发展最好的时候,六七位学徒和他在这里吟唱着年华,不过可惜的是,绝大多数学徒耐不住江南故事的寂寞,学了一阵便离开,去更大的世界了。老师傅从来都不说什么,他只是笑笑,挥手让你离去。

我记得爷爷曾经问过:“那你,真的要把这些伞,做到老吗?”

    老师傅正在穿线的手慢慢停下,他抬起头,疑惑地看着爷爷,说:“为了这把伞,我不会走。”

   “那,那些学徒们呢?”

   “有缘人自该留,无缘者请自去。”

    我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在削好的组合起来的伞骨上用尖锐的工具打个孔,再小心地用棉线穿过。永远是这么慢慢地钻一个孔,穿一根线,再钻一个孔,再穿一根线。钻尽年华似水,穿尽岁月蹉跎。

时间以同样的方式流经每个人,而每个人却以不同的方式度过时间。随着劈竹“噼里啪啦”的脆响,岁月的灯火在编织中摇曳。老师傅的手上尽是褶皱,是白驹过隙闯出的坎,是江南回忆留下的愿。

                        二

某天上学时经过那家小作坊,我突然发现里面似乎多了一个人。

只见一个剃着短头发的年轻人正站在水缸边,戴着手套的手撩起那青柿子水糊着伞面。他的动作极轻柔,也慢条斯理,仿佛匆匆而奔的时间在他一下一下的抚弄中变得慢。我忙乱的心似乎也受到了感染,和时间一起放慢脚步,那也是我第一次看到了朝阳的柔和,嗅到了空气的湿意。

后来,我去作坊闲逛时,又碰到了他,那时他手上正握着一只极细的毛笔,细心地勾勒着伞面上的图案,棉纸上画的是樱红柳绿,尽管这和他的形象并不相契。待到他好不容易画完时,我凑上前,感叹一句:“真漂亮啊!你才学了这么点时间,画得真好!”

“我在这里待过很长时间了。”他终于抬头,看向我。

“啊,那为什么以前没有看到过你呀?”我惊奇地问。

“我?我呢,就是去外面漂了几圈,又回来了。”

“不是说,外面很大、很好玩吗?”

“也许吧。可在大城市待久了,我便想逃离,哪怕只是暂时的离开,去一片宽广的大地,只想伸开腿脚的时候碰不到钢铁和水泥。于是,我又回到了这里。”他呼出一口气,笑着看着我。

那时年幼的我并不能体会这句话的多少辛酸,我只是暗暗庆幸着,终于有一个徒弟能留下来陪孤单的老师傅了。也许,在灯火下,师徒二人依旧沉默着,他们以无言编织着朴素而绚丽的故事。

                                 三

又下雨了。

我打开窗,看着烟雨中的江南在暮色里飘逸。春江墨绿的水袖,衣间火红的花瓣,渺渺烟雨染青了远山,潮头上枕着流光万千。

沁脾的空气,窸窣的雨声,和不远处黯淡的招牌上写着“油纸伞”。我一阵发悸,打开门,裹着冲锋衣,刺破这一份静谧,不顾一切向作坊冲去。

到了那间作坊,我扶着小作坊的门框,大口的喘着粗气,雨顺着衣服滴落在在地上,积起一片水洼。

小徒弟抬头,看到了我,问:“小孩,怎么了?”

   “我想买一把油纸伞,应景点的。”我对他笑笑。

他也莞尔,抬手往腰间的围裙上擦了擦,走到伞架前,拿下一把油纸伞,递给我。

我付了钱,伸手,捧着,转身便出了店门。

街道的青石板闪烁着岁月的光泽,仿佛是千年来行人的脚步留下的痕迹,如琥珀般拾存了时光的秘密;老房子的墙壁斑驳古朴,犹如岁月的画布,记录着江南的沧桑变迁;古老的木制窗棂被雨水淋洗,一切一切,如一幅幅历史的画卷,在人们面前徐徐展开。

我有点心慌,虽然与这里朝夕相伴,但我似乎仍然是个闯入者。

不过还好。我看了看怀里的油纸伞,将它抽出,虔诚地打开。

那一刻,我惊呆了:入目的是精致的榫卯结构,透过那洁白的棉纸,依稀见得那是一幅烟雨江南图,纸面上画着小船流水人家,画着雨润红花,画着烟染青山……回首看,不远处,我一直生活着的,正是这江南。

那青黛色的雨,是江南烟雨。

那油纸伞上的画,是烟雨江南。

伞外,雨丝朦胧飘渺,江南似飞仙子,淡雅飘逸。

伞下,雨丝泼墨点点,江南如静女子,婉约宁静。

恍惚间,便觉这伞的重量又重几分。

为何?我凝视着远处的青山,遥望着隔岸的碧水。是风?是雨?是柳条?是翠竹?是青石板?是旧木屋?还是师徒二人的故事?……

    也许是,也许都不是。

雨丝如烟,依旧淡淡的下着。我撑着这把油纸伞,听着雨声轻抚,伫立许久。

霎时,我突然明白,我撑起的,不仅仅是一把油纸伞;我撑起的,是一整片江南的天空。

 

后记:

    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飘过一个江南烟雨一样的、淡雅飘逸的姑娘。


范德清
张利利
汪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