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巨兽的骨隙呼吸
温顾南浔 发表于 2024-05-31 23:13:55 阅读次数: 91177我在巨兽的骨隙呼吸
心脏被揪紧,肋骨间的神经隐隐作痛。
医生说我是病了。
小小的黄色药片,一天一片,吃一周,再不好就去复诊做手术。
我早早违背医嘱。
小小的黄色药片被放入角落,时隔一个月依然隐隐作痛,当我走上城市的高处,看着最近的未完工的灰色钢筋土坯,扶着铁质栏杆,例如过敏一般的,我开始捂住心脏竭力让它恢复正常的频率,而神经的疼痛难以支撑我站稳,一只手死握住栏杆,缓缓蹲下,而永远不敢松手,深怕从钢铁的缝隙间落入城市的角落,从此了无声息。
呼吸啊,大脑发出指令。
吃药啊,理智发出警告。
我理应像电视剧中突发心脏病的患者一样从口袋里翻找出黄色的小药片,最好在找的过程中要有很多波折,手颤抖着,在快要拿出药拧开小瓶子时手一抖全部掉落,最后颤颤巍巍地吃进口中——也许永远都没吃进去,足够戏剧化的一幕。
但我只是蹲在岌岌可危的栏杆旁,也许它很稳固,我错过它了,然后静静地等待这一次的缓解,尝试找到一个缝隙,让我可以呼吸。从巨兽的骨隙里,偷到一口气。
我。
又呼吸到了生命的一口气。
缓过来了,一切似乎有了终止,只是一场简单的突发疾病而已,人们劝我不要讳疾忌医,但我没病,我知道的。
我只是在这只巨兽的胃,或是食道中待了太久了,久到我天然带来的氧气已经全部耗尽,我的身体在不断给我发出警报,以病的形式,告诉我已经缺氧,请呼吸,呼吸。
偶尔巨兽吸入一些新食物时,我会感受到一丝气息,于是就抱着这些气息苟活,在胃囊的仅剩食物中摄取我能消化的残渣,在骨隙间血液漏出来的空气中,大肆地呼吸我所需要氧气。
怎么治呢?怎么治呢?
我说,如果治好了,才是绝症吧。
无尽的灰色是巨兽的骨架,每天数以万计的虫子爬行在它的骨上,也许是附着于其髓骨,也慢慢填充了其髓骨,还有虫子在它少有的血肉上,吸食,却发现早已丧失了血液的鲜美,只剩下浓浓的铁锈味,还有更多更多的虫子,像我一样,流动在巨兽的骨隙间,偶尔也会进入那些胃与肺或五脏六腑,汲取一丝微不足道的残渣以供养自己生命的养分,然后上下穿行于巨兽的骨隙中,求得一隅喘息之地。
我只是一只无耻的虫子,没有资格对巨兽的一切挑三拣四,偶尔期冀着它能多摄入些氧气,于是我多分到千万分之一,也许也够生存很久了。
从城市的高处走下,钢制的阶梯一级一级,我小心爬下。
落到地面时,在高处的摇摇欲坠感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某种压制,下浊上清自古混沌,我在巨兽的哪里?像我这样仅在巨兽中寄生了不到十年的非原住民,很少对巨兽有一个清晰的认知。
然后乘上巨兽中流动的液,是血液么,这样高等的奔流的养料我似乎触及不到,大抵是最低级的某种消化液或其他,慢吞吞地,慢吞吞地游动,最后找到我容量不大的脑子中少有的能定位的洞,在一根最偏僻不过的骨头上,其实早已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洞,也许骨架都早已被蛀空,是我们一群寄生虫重新支起了骨间质。
呼吸是很累的。
偶尔,偶尔,再偶尔不过的偶尔,我会搭上某班顺风车,巨兽每天吞入无数养料,也排出无数令虫子们趋之若鹜的产物,同时有着分享的习惯,与自己无数的同类,或是初生的孩子分享一切,无论是养料、产物还是虫子,而我则搭上某班顺风车,暂且出逃骨隙,来到一片开阔的地带,放肆地摄取我需要的养分,绿色,绿色。
窗外的绿色如细沙般流过,我无法跳下这班顺风车,否则我将付出我付不起的代价,但我是多么渴望呢,哪怕是被溺亡浸没在绿色的海洋里也好啊,扑下去,浸下去,在骨隙里夹缝求生的生活让我快忘了我应该需要多少氧料,也许我需要无数无数,我生来就需要太多,只是骨隙里太少,我麻木地以为我天天可以在骨隙里得到满足罢了。
醉了,我大抵是醉了。
但这样的美酒转瞬即逝,酒精挥发的速度是何此之快啊,乃至于我又一次,又一次看到了巨兽,就在不远处了吗?那甚至不是巨兽,只是一具尸骸,一具曾经想要成为巨兽,但又经受不了那么多虫子的尸骸,被吃空殆尽了,我们也会吃空我们所生活的巨兽么?微妙的平衡啊,谁在寄生呢,也许不只只是我们这些数以亿计的虫子吧。
我醉氧了,大抵是疯魔了,然很快又要重入巨兽的口中了,我深深呼吸一口,以够经年的养分,干涸地生长着。
我大抵是没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