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  |  首页  |  锐角网  |  留言板

栗深林兮

孫涵 发表于 2024-07-31 23:55:09   阅读次数: 4863124

栗深林兮

树荫下放着一卷诗章,

一瓶葡萄美酒,一点干粮,

有你在这荒原中傍我欢歌

荒原呀,啊,便是天堂!

——《鲁拜集》

总记

如是我闻:深深的森林般的生活外,无一部分不被未知和恐惧充盈。尽管我从未有所苟同。但曾所见的,未有耳闻的物体,在其未知的感知被时间不断地描摹时,究竟是会茫茫而慢慢地变作恐惧。然而,我对此总是弊帚自珍。不是因为我经历的少,也更不是胆大或是其它的什么,而是此处所谓的“恐惧”并不是什么恐惧。

阿,或许是我不爱绞尽脑汁地遣词造句的缘故,我实在是寻不着有任何夹杂人类情感的词句,同这样的诡丽的感受相契。因而只好搬出个“恐惧”来——而这是否切实地使我惶恐,让我坐立不安呢?我又是不知道的。比起真的恐惧来(它们是要被消磨去的),我所照心里描摹的那个,并非如此地不堪,而恰是生命之花的一部分或是一子。

回想来,孩提时代的一切皆是简约而静谧的。尽管携带着初生的莽气,它们的面貌仍然提供着生命的三原色。而后来,这样的色彩——鲜艳的的色彩,便在时间流水的沉淀中起了水渠、水沟,不再返回到原来的模样。像是堆起厚厚的淤泥,已然再也清理不得了。我知道这个道理很好讲述,就像是许多果子熟了都得落地。但过多的赘述又要显得庸俗了。

笔记一·关于我

当人们都谈到细碎的情感时,我总是不屑一顾。因而我在大学毕业选择做一名林务员。想必有的朋友会说我的逻辑有毛病,不过,这从我的法则来看是再理所应当不过了。一,我的孩提经历允许我这样做;二,山妖“莫利·弗瑞斯特”邀请我这样做的(这个名字是我编的),祂说,森林里有一种或多种动物需要我去探寻。

为此我开始是希望成为一名地质勘测者或是生物学家,可惜我不太喜欢高中的科学老师——后来我外公跟我说我可以当名林务员。因为他说他年轻的时候曾碰到过许多林务员,他们的人品都很好,因而他们都相信这几座山之间有山妖存在(这是重点)。如果我当林务员的话,外公就有了一名林务员的外甥,多气派!到时候,就可以在外公的小木屋里工作,贴几张宣传防火意识的海报——或者,我自己也可以建几个木屋。

不过我承认,在大多数时候我的事务还是满繁琐的。但这比我曾渡过的那些心率俱疲的日子要好得多。我在此处不仅可以惬意地写下这些无关紧要的荒谬文字,也可以更好地细细整理起林中那些我儿时便丢了大半的思绪。

私元二十五年七月十八日

笔记二·要做的事情是拾遗

我痛恨那些细碎的情感,它们是饱涨着油腻的渣滓。若说起颜色来,我只会想起分叉、干瘪的一百二十号马克笔撒上铅笔灰的模样。

在我谈论到山的事情、森林的事情时,我会享受到一股蓝色的寒流从脊背的溪流穿过。听呀!像竹筏,像落叶松的一整串枯叶,像残冬腊月的鹿角给白桦树留下的划痕,像悬铃木一串串果实的毛刺——一种奇异的惊诧的平和好像是写在了一张纸上,就这么显现在我的面前。然后,孤寂而静谧的风吹着我,告诉我关于山妖莫利·弗瑞斯特——这位智者的故事……

想起来,我的童年及少年,俱是林子的天下。山妖总是不厌其烦地,坐在垂倒的老白桦树上,边在斑驳的白皮上刻印着什么,边同我讲道:“你的目光,看呐,融到爷爷屋子前的枯叶湖里去了——有星空那样的蓝色。你的目光有神力。”祂所言之未必尽然。但,我确凿是有这般的感受:我总是擅长于观察或者审视。而且,这使我近乎有一种可以使得时间静止的美妙感受。不管林子是阴与阳不止的流转还是接连涌现出的慷慨的生气,它在我的“神力的目光”中展现出来的气象,无一例外,都是十分寂静的。同林子生长的我也如此(即便我无法确切地看到自己)。

不过,即便如此,也不知道为何在望向林子外那些荒瘠的土壤以及草木的残骸时,耳畔竟进来沙漏般的淌水声。我惊惶了,便大喊:“在流逝!在流逝!”——这是我初次感受到时间流逝的景况。而也是此时,我才晓得:这般的审视恰恰给予了我比起他人更加缓慢的时空。这带来的不同,让我不知不觉地,将自己的一切同外面的事物做起比对来——我也便是我的审视的源头。

譬如我常常通过孩提时代经历来审视一人,不过这只是我还未曾离开过林子时与山妖相处得来的奇怪经验,我当然知道,几十年来的学业也告诉我这仅仅是无聊而庸俗并绝非是理性的东西,但这些玄妙的东西却在我二十几年人生中带来一泓我好久都没发现的灵泉活水。

这些稀松平常的事物——这些殷殷植根,扎入我的脾脏的,而非外在的“条理”——使我怒之又怒。

我撞开小屋的门带上几个面包,便又要上山去。外公昨晚说是要去抓那些偷猎的贼,便在天刚亮时出发了。我看见外公的脚印向着山麓那里一条蓝颜色的河的方向去了,我便只是向着他的方向走,但也是漫无目的。

笔记四·别了,山妖

这是我能整理的最后一篇日记了,其它的喋喋不休我会将它们永远的封存。下面的这些文字我反复看了很久,很是喜爱,却又反复修改,最终得出此稿。

那时,我的双脚陷入冬日潮湿的落叶堆成的小坡里。

山妖背对着我不断地哭泣。祂不让我去看祂的面庞。祂这时只是像一个儿童般似乎躲在黑暗中寻找某些平静的慰藉。

我第一次觉得我似乎被山妖欺骗了。可我无暇顾及这些,我的视线已经被远处山岗上举着明亮火把的一长队人马给吸引。我知道外公仍然在从县城赶来的路。但他们仍源源不断地从山头涌出来,火光照亮了傍晚的半个天,直至彻底入夜,愈发地明亮了。

烈火啊,就这么燃烧哟。

剧烈地歌声从水泵里蹦出来,这一片死寂的火阿,烧遍的整片森林。

我颤抖着。不说什么,只好立在滚滚不息的山火前。山妖的形体成了聚拢的浓烟,冲着我干裂的面。我的泪,人类的泪,就这么活活地,跨着脸上几道微不足道的沟渠,流淌下来。

后来,山火得以浇灭。

我欣慰地笑了。可是,深林仍旧栗栗,我怀疑着,又只好回头向前去。


范德清
张利利
汪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