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却幻梦

清晨，卡斯坦因殿下终于从令人沉醉的美好梦境中挣脱了出来，心中倍感自责。偶尔起的晚一些算不上一件应该受到指责的事，但谁让身为普罗塔尼亚国王的他一贯以一位贤王的准则来要求自己呢。

走出寝宫，卡斯坦因舔了舔嘴角，昨日庆功盛宴的余味仿佛仍环绕在舌尖、挥之不去。哦，那的确是一场格外盛大的宴会，美食也的确令人难以忘怀，但现在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该去处理政务了——沉溺于享乐可不是一位贤王该做的事啊！卡斯坦因一边这样告诫着自己，一边收敛了心绪，准备把精力投入到今天的工作当中去。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

不错，今天的宫廷的确和往日的不太一样……为什么本该在宫廷中护卫巡视的骑士少了这么多？还有史崔格，那位对卡斯坦因始终忠心耿耿的亲卫队长也不见了踪影。按照惯例，他现在应该时刻在宫廷的大门口警戒着才对。

“快告诉我，我的骑士们都去哪里了？”卡斯坦因迅速召来了廷侍，严肃地问道。

“伟大的殿下，请容我一一道来……就在刚刚，有一伙卑鄙无耻的强盗持着劣质的火枪闯入了我国的领土、大肆残杀我国的百姓。那群恶徒人多势众，地方民兵团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信使把这个消息传到宫廷来之后，史崔格队长不愿打扰您的休憩、又感到情况危急，所以没向您请示便自作主张率领亲卫队赶往前线支援了，据信使传来的消息，那些狡猾的恶徒们不知从哪里搞来的火炮，现在前线的战况仍处于僵持状态……”

“什么？强盗们怎么可能能搞到火炮？……这不是盗匪，这分明是入侵我们国家的军队！你们刚刚为何不将我叫醒！”骤闻此等噩耗，卡斯坦因便感到愤怒、后悔和担忧，而可怜的廷侍面对王者的威严只能诚惶诚恐地跪地请求宽恕，以至一句话都回不上来。

卡斯坦因现在便感到万分的后悔和自责，若非自己今日睡得太久、太过迟钝，本应更早得知这个消息的才对。他能想象到，就在自己还贪恋着美好梦境的温柔的同时，自己麾下的骑士和子民正在遭受穷凶极恶的匪徒的攻击。他心里清楚，地方民兵团绝不至于无法应对普通的强盗，这次前来进攻自己王国的恶徒怕是非比寻常，倘若如此，他的骑士们恐怕就有些危险了。毫无疑问，他麾下的骑士们都恪守着骑士之道，都怀揣着一颗仁爱的善良之心、在惩戒敌人前都愿意给予对方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他们怎会料到此次的敌人有别于以往呢？一想到这里，他仿佛就看到了自己的骑士陷入匪徒们的陷阱、死伤惨重的惨烈景象，耳边似乎传来了无辜平民遭受无妄之灾时发出的哀嚎。对于一名国王而言，这实在是莫大的失职，一个无法保护自己臣民的国王是不配当国王的。

而除却自责，此刻还有另一种情绪正在支配着卡斯坦因的内心——那便是愤怒。他已经有了决断，自己无力改变过去，但或许还有弥补错误的机会，他现在就要亲自前去支援，与自己的骑士们并肩作战。

“快让侍从把我的巨龙牵过来，我要到前线去、和我的骑士们站在一起！”

“殿下……我并非质疑您的能力，但以您的万金之躯，受到一点损伤都是王国莫大的损失啊！还请您稍等片刻、集结精锐军队，再前去围剿那些卑劣的恶匪吧！”听到卡斯坦因的决定，廷侍似乎也缓过神来，连忙提出了谏言。

“就在现在，我的骑士们已经在不停地损失了!已经没有时间让我集结部队了，作为国王我必须立刻挺身而出保护我的臣民，而不是眼睁睁看着他们死于恶徒的暴行！”

听了国王殿下这番慷慨激昂的宣言，廷侍已经热泪盈眶，跪在地上练练叩首，恨不得立刻为卡斯坦因效死、以彰显自己的忠诚。而侍从已经将卡斯坦因的巨龙牵到了庭院中，宫廷中残余的骑士也都自发集结到了一起、愿意与卡斯坦因一同共赴战场。

巨龙腾空而起，骑着飞马的骑士们伴随左右，在阳光的照耀下飞向战场。

就在快赶到战场时，卡斯坦因突然听到地面传来一阵阵奇怪的响动，从龙背上往下看去，只见到无数英勇的平民不约而同地集结起来，手里拿着锄头、斧子、木棍，要去支援前线。

卡斯坦因呆楞住了，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他内心充斥着钦佩，他们是他的子民，很多人根本没受过专业训练，是农夫、铁匠、商贩，此刻却都像骑士一般英勇无畏地向敌人发起了冲锋，他们甚至没有骑士们用来护身的盔甲！除此之外，更多的是亏欠，百姓就是百姓，虽然为了保证社会的安稳不得不组织起民兵团，但战争理应是他们这些骑士、贵族的责任。这些百姓们都是好臣民，但他却感到自己称不上一名好国王，他受着百姓们的供养，却没能让自己的臣民们安居乐业，甚至还要让普通平民们走在冲锋的前列，这是何等的失职啊！

此时，地上的民兵队们都看到了天上由巨龙、飞马组成的队伍，都意识到是自己所敬爱的国王殿下要御驾亲征了，纷纷振臂欢呼着,爆发出更加惊人的士气。

卡斯坦因摇了摇头，甩掉这些过于繁杂的念头，此刻考虑这些已经于事无补，作为国王，他此刻至少可以为自己的子民冲开敌人的阵线。抱着这样的念头，他带领着骑士们以更快的速度向前飞去。此刻，他已经可以听到震耳欲聋的炮火声，看到了前线的滚滚硝烟。

不出所料，他的骑士们已经落入了敌人的陷阱，陷入了敌人的包围之中。他看到英勇的普罗塔尼亚骑士们毫不畏惧地向着敌人的阵线发动着冲锋，而卑劣的恶徒们之敢躲在盾牌后面用火枪和大炮向骑士们发动攻击。但是敌人的火力实在过于猛烈，虽然骑士们有着精良的盔甲护身，却仍在敌人的火力下陷入了困境。

卡斯坦因挥舞着手中的长剑，怒吼着骑着巨龙向下俯冲，他带来的飞马骑士们也悍不畏死地向着敌人发起了攻击。敌军的的阵线被攻破了，整个战场很快乱作一团。巨龙怒吼着喷出炽热的龙息，让战场上燃起熊熊烈火，骑士们挥舞着长剑向敌人发起冲锋，而对面的盗匪们也丢下手中的、掏出破旧的剑与盾牌和骑士们厮杀在一起。

卡斯坦因怒吼着、凭借着巨龙和自己精妙的剑术在这战场上奔驰游走，只觉满目尽是鲜血与硝烟，敌军似乎无穷无尽地奔涌过来、充斥着整个战场。渐渐地，他心中也产生了一丝疑惑：这些敌人在丢掉枪炮后明显不再是自己的骑士们的对手，他们破旧的盔甲也根本挡不住自己的长剑，又为何迟迟不退去、要与自己纠缠到现在呢？

就在此时，他内心突然涌上了一股不妙的预感，巨龙在咆哮，飞马在嘶鸣，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又中了敌人的圈套。

然而一切为时已晚，卡斯坦因只听见远处传来一声震天的巨响，而后便是一场前所未有的猛烈爆炸。待到他再度睁开眼睛时，只听到数不尽的惨叫，那是令他灵魂颤动的惨烈嚎叫，是让他目眦欲裂的惨痛。

眼前这无可名状的景象令他无法理解，让他崩溃，使他怀疑自己存在的虚幻与真实。这的的确确是一个刚刚经历了惨烈战斗、被炮火猛烈轰炸过的战场。但哪里有什么骑士？哪里有什么百姓和民兵？他只看见了一个个令人憎恶的丑陋恶鬼与怪物，他们都在刚刚的爆炸中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却都根本无暇顾及这些，只是无法置信地看着自己丑陋的躯体和眼前宛若地狱的一切，发出惨烈的、崩溃的哀嚎。卡斯坦因无意识地伸出手，想抓住什么，但哪里有什么长剑？在他眼前的不过是一只惨白的、由盘根错节的筋肉组成的手臂和三根猩红的、亵渎的利爪。哦，他还能听到巨龙的咆哮，那的确是一头巨大的巨龙，但却是由残破腐烂的皮和骨架组成的，口中吐着令人厌恶、恐惧的毒雾。又哪里有什么匪徒、敌军？他只看见一群装备精良的军队，他们已经在之前的爆炸中死伤的差不多了，他还看到有一些为自己杀死的，尸体已经被掏空了内脏和血肉。而远处还有一群人类，正在庆幸、欢呼……

卡斯坦因感到自己的力气在慢慢流逝，但一些混乱不堪的记忆却在自己的脑海中逐渐涌现出来，就像露出海面的冰山。

“原来……我早就疯了……”

他喃喃自语着，却只能发出一声声非人的咆哮。

不错，根本没有什么普罗塔尼亚王国，根本没有什么贤王、骑士和百姓，或许它们曾经存在过，却早已在历史中消逝、堕落了。这一切，不过是一群早已堕落腐化的、却不愿接受现实的怪物，共同做的一场幻梦罢了……

卡斯坦因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走到那些战场上不幸存活下来的、仍在痛苦挣扎着的“骑士”们跟前，伸出自己丑陋畸形的利爪，慢慢地、一个一个地结束了他们的痛苦与疯狂。最终独自匍匐在着废墟上，感受着生命慢慢地流逝。

“啊……果然，无论是真实还是虚幻，无论是清醒还是疯狂，我都是个不称职的国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