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如潮
二号线 发表于 2024-06-30 21:40:25 阅读次数: 271285年轻的音量曾激荡过这半生烟波浩荡,回响来去流年中。不辍一襟晚照,不轻诺黄粱一梦。
——题记
在遥隔大城市的一角地方,春色迷茫,沃野连川。灿烂千云下,炊烟四起处,传来清脆明亮的空谷回响。
逼仄的老屋,走出一个男孩。
他脸庞虽稚嫩,却身怀不凡意气;他年少经商,却无机关算尽的世故;身后是绵延群山,黑眸望尽远志云端。从寂寥无名的村庄,走向人生鼎沸的生意场,几千里路,从故乡到异乡,他走了二十余年,目光炯炯而又步履坚定。直到而立之年,他才以一个父亲的身份,走向我。
煽情又恢弘的人生片段,他从未提起过,我对他的种种形容,全部源自祖母口中断断续续的片段复述。但无论想象何等快意潇洒,都拼凑不出万分之一的他。据祖母的口述,他随性率真,极似老屋前小河边的野草——风往哪儿吹,水往哪儿流,他就往哪儿长。
时间的眉眼展开他的远方,彼时他十五岁,却早已窥见市场经济的有利契机。决意放下学业,走向了他眼中真正的大流大潮,走向了他的茫茫烟雨遥。
祖母至今回味无穷,对于父亲当年的远见夸赞不绝,好似守望者,谷穗满地,不枉深夜燃灯火,不枉半生庸碌:“他可是咱们村走出去的最年轻的生意人!”
发不出货,贷不到款,被合伙人欺骗,曾经血本无归……那段闯荡的岁月张力十足,跌宕起伏,父亲的那段青春,可谓传奇,叫人不由自主地屏息仰望。
一颗赤诚温热的心,迈过数不尽的坎坷激流,让岁月变得愈加厚重。生意场上的浮沉无序,父亲常年累月昼伏夜出的生活,让他的眼角镌刻上了涔涔波纹,在许多迷雾四起的深夜里,无风自动,内蕴自生。
父亲从未轻易褒贬自己这段潮起潮涌,来去匆匆的光辉岁月,偶然提起,只有潦草带过,“哎,那时候真是一言难尽啊……”
记忆中,这样潦草的夜晚,父亲心事泛起就会去河埠钓鱼。他技术娴熟,随意摆弄鱼竿,能松弛有度,使鱼漂无声入水,不久又挥竿即起,荡出浅浅淡淡的水波纹。这样的闲暇时光,让父亲变得有点不像父亲,月影下的父亲,格外遥远神秘,那道瘦削的身影, 陌生得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我以这样的父亲而自豪,始终以父亲为偶像,曾以为能与父亲一样驰骋青春的我,面对眼下十五岁的花季,却手足无措如临大敌。学科严重不平衡,成绩总难以如人意,努力与收获总是不能对等……如此种种,情绪难抑,前途茫然,种种困苦哀愁兵临城下,但我只感仓惶害怕,浑身冰凉,究竟如何才算尽全力?自己还能坚持多久?我所有的努力能否收获我想要的?……
无数次遥想揣测,父亲当年是怎样潇洒走过他的十五岁青春年华,究竟是怎样意气风发一展鸿鹄之志,我祈求上苍,能让我完美地克隆复制。
但父亲不惊不讶,听罢我的一腔肺腑后不搭边地来上一句:“没事,青春不都这样,以后你会有独属于自己的精彩路。走吧,跟我去钓鱼吗?”某些悲痛欲绝的时刻,我曾记恨他的毫不关心。父亲阅历广博见多识广,他是真的对许多事都不在乎,名与利,情与念,成与败,于他,万般如流水。
某日,我焦灼的情绪决堤,枯燥压抑的学业生活终于引得我溃不成军。我接受了父亲的邀约,渴求释然。去往钱塘江的路上,他清冷不语,摇下车窗,发丝也随风轻拂,扬起弧度。那密布波纹的双瞳,却折射出了不与往日同的快意潇洒,明亮,轻快,自在。也许,是我错眼。
江边的风比城市更逍遥些,裹挟起细碎的言语,蜗居在耳膜久久不去,岸边,人流往来如梭,恍如电影里的空镜。不必放眼,观潮的人流中,唯有我们父女二人,提着鱼竿在人潮间异样地逆行。我强忍不适感紧随父亲身后,佯装镇定摆弄鱼钩鱼饵,父亲率先挥竿而起,手臂肌肉松紧之间蕴含着的,是他多年的钓鱼经验,以及油然而生的从容自信。
潇洒挥竿,向着目标尽力挥出,一去一回间干脆利落,稀释着生活的复杂,分条缕析却又纯净如斯。
原本耀眼的当空烈阳,被不远处的稠云一点一点吞噬,只释下几缕枯瘦的碎光,南风起,本该来势汹涌的潮水,在悄无声息间淡了下去,我欲张口确认些什么,父亲断言:“这是潮水在不涨不落之间的状态。是平潮。”风吻过的波涛分明欲盖弥彰,父亲一语言毕,远处的水流又勾勒出新的势头,随着频率,一屏一息,紧着眼睫,一张一合,一起一伏奔涌而来,如此不绝。
父亲早已搁手鱼竿,眸子闪着炽热的光芒,注视着热浪涌起。他越平静,越能让人窥见内心的惊涛骇浪,那具成熟的躯体里,分明鲜活地出来个男孩,他从无人问津的山川里走来,从一段光辉如歌的岁月里走来,从他潮起潮涌百转千回的梦境里走来,用他清澈如昨的明瞳,一字一顿的告知我: “青春不都这样?拼尽全力,无怨无悔。走吧,跟我去钓鱼吧!”
年轻的人儿曾用种种心事试探青春,原来每一次热情的澎湃,都曾历经千帆,有迹可循。
青春如潮,总有悲喜二三,那就侧耳倾听,听懂潮起潮涌,感受轻韵徐来,如切如磋,如琢如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