栩栩如生

      一、

       吃着早饭，半眯着眼睛，混沌的脑海里背诵着昨晚记忆的单词，我踏着大步，沿着熟悉的林荫路疾行，与零星几个高三生擦肩而过。操场上，体育生正在训练，教练的呵斥声不绝手耳，在我的脑海中震荡，脑袋蓦地清醒了些，注意力不自觉地透过网栏落在了奋力奔跑的体育生身上，不过一瞬，便已回过神来，强迫自己继续背单词。好好读书就行，与自己不相关的事情，无需在意，我这样告诉自己。

       昏沉的大脑在去教学楼的路上逐步清醒，我两级作一步地爬楼梯，一口气爬上了四楼。不留给自己喘息的时间，我便推开了教室的门，只见昏暗的教室像被打开了一道口，注入了光明。室内的味道并不好闻，不太清新。我小心翼翼地跨过地上堆放的书，轻车熟路地拉开窗帘，打开窗户，感受到清晨微弱的凉风后，我才发现自己早已出了一身的汗。微微叹了口气，我便艰难地在因书本堆放而窄化的小径里穿行，拉开椅子，稍微整理了一下桌面后，很快便陷入了题海之中。

        这是我成为预录生后平常的早晨，教室里最早到的人，寂静无声的早晨，是高强度高中学习生活的开始。

        回顾往昔，初中的我仿佛拿了爽文剧本。刚进入初中时，平心而论，我的成绩并不差，却也称不上有多好，变化开始发生的原因或许是我早早地将心收到了学习上，并从一开始便有了清晰的目标：考上一中的预录班。又或许是父母费尽心思将我送入重点班，拥有相对较好的教学资源，能在良好的学习氛围下学习。总之，初中的我在经历一段上升期后，成绩便稳定固了下来，稳定在年级前十。最终，我如愿以偿地考进了预录班，并且在班级中居于中等偏上的水平。

       得知考上的那一刻，我的心跳得那样快，那样雀跃，那是怎样的一个时刻啊！仿佛在沙漠苦苦跋涉的旅人终于可以喝上渴望已久的甘泉，身心从未有过如此的满足。这个场景，我曾在内心描摹了无数次，那是我无数枯燥而难熬的日夜得以坚持下去的动力。我每天一遍遍，不厌其烦地重新勾勒那个时刻，那个场景，每一遍都能带来无法言说的欢愉，让我觉得一切辛苦都是值得的。想象中，有自己光艳灿烂的未来，有家人的自豪，有极其良好的学习氛围与环境，有学习能力超强的同学......想像得多了，考上预录班后的生活活像一幅画，而梦想成真 的那一刻仿佛就是为了让那幅画作栩栩如生。

        当梦想成为生活，她便被剥去了迷人多彩的糖衣，让你的内心再无波澜。当然，这中间有相当长的一段过程。

       进了预录班后，我蓦然发现自己先前错得离谱，一幅阳光下明艳的画作怎会没有阴影？正如自己想象中的预录班生活过于美好，可现实就是，在一众优秀的同学之中，我无法维持自己在初中时身为优等生的自信，以至于因找不着自己的定位而心态失衡。

         这世上似乎万事万物皆为如此，当你拥有一件事物时你浑然无觉，直到失去它时方才无比清晰地感知到它曾经存在过。正如自信心这种东西，我先前从不觉得自己自信，可现在想来，那个会对自己没有进年级前五而感到不满意，积极参加各种各样比赛的女孩怎么不自信呢？正是对自己的能力有着充足的信任，所以我才敢于尝试，并定下一个又一个目标。

         可这是怎样的一个班级呢？且不说理科方面的能人，我自初中起便对理科有些招架不住。令我奔溃的是文科，我自认为的优势在他人面前不值得一提。我的自定位是有文科方面的天赋，似乎自己生来就能把它们学的很好。现实呢，却是同桌文科成绩总能轻松超越自己；我自认为文采斐然，是写作文的好手，能够用自己的写作实力吸引老师，在作文拿到“优+”时喜形于色，却发现有人拿到“优+++”，“优+”极为普遍；自认为超前记完了高中所有单词的自己能轻松应对高中英语，现实却嘲笑自己的天真无知......

         我究竟是怎么考上来的?我的优势究竟在哪里......

        深夜，耳边是室友酣眠的声音，我却久久难以入眠。我只觉得浑浑噩噩过了又一天，学的知识像流水一样流过自己的脑子，不留一点痕迹。自己像一个可怜的时间土豪，挥霍了无数的时间，虚度了又一天光阴。别人在大踏步向前，自己却停滞不前甚至是退步。我盯着透过门照进来的白光，看满屋的黝黑与这一角奇异清晰的模糊。只见月光，但瞧不见月亮。在这如水的寂静中，我坐了起来，尽量不发出太大的声音，茫然地看向室友，企图看清她们的睡颜，但无论我的眼睛瞪得多大，一切终是徒劳。黑夜为她们笼上一层轻纱，使我只能看见她们大致的轮廓。当我注视其中一人时，却仿佛在注视班级里的所有人，除自己以外。因为床位在角落里，所以我得以蜷缩在墙角，漫失在跳动的思绪中，无比认真地思考着那个困扰自己已久的问题：自己与同学的智力相差无几，大家肯定都不甘心居于人下，既然你也不愿意比我差，我也不愿意，那凭什么我就得比他们好呢？让两个人拉开距离的，究竟是什么？学习的目的，又究竟是什么？

        夜，在失眠者看来如此漫长，酣睡者却恨其苦短。但无论如何，白昼总会带来，新一天的学习也会如约而至，新的变化也会不疾不徐地发生。

二、

        “觉得自己很厉害是不是？你厉害在哪里啊！敢这样对家人！”书本被狠狠地砸到地上，声音格外刺耳，姐姐赤红着眼，歇斯底里地控诉着。我的心慢慢下沉，掌心失去了温度，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被姐姐视为自以为是。我默默地听着，颤抖地听着，听姐姐诉说她如何忍耐自己，自己如何动不动就发脾气，爸爸妈妈如何伤心，如何劝姐姐忍耐……

        被这样披头盖脸地指责，即便我明白许多事情自己确实错了，却还是怒不可遏地与姐姐吵了起来。那些怒气从何而来？生气姐姐毫不留情的指责？生气姐姐说话的语气格外伤人？还是生气，原来自己是个这样的人啊，令人生厌。那次吵架我哭得格外伤心，哭到心悸，哭到喉咙发痛。隐约间，内心有什么东西破碎了，很疼。

        人大概多少会有点自以为是，我也不例外。有时，我感慨于每个人身上总有缺点，内心会不由自主地萌生”众人皆醉唯我独醒”之感，仿佛自己便是这世上唯一的完人。当同学们在其他同学来分班考时特意到考场旁转悠，以显示预录生的优越感时，我会嗤笑他们的急躁失态；当舍友大谈其性情淡泊，如何喜爱田园生活时，我会倍感反感，厌恶她的造作；当同桌飘忽的眼神时不时落在自己批改后的作业本上时，我总会皱眉，抵触她的竞争心态......总而言之，同龄人在我眼里或年少轻狂，或矫揉造作，或幼稚可笑，每个人都被我挑剔了个遍，且每当又一个同学某一方面令我觉得反感可笑时，那种难以言说的优越感便增加一分。

        那种感觉，该如何描述呢？可能我将自己置身于一个看客的位置，冷眼看着周围人的各种情态，自认为清醒明达，仿佛自己与他们并不在同一个世界，自成宇宙。

        但，我所没有想到的是，生活从来不是一部戏，没有人能置身事外。即便生活是一部栩栩如生的戏，可从其他人的角度看，自己也不过是个角？自己对同桌的戒备，与同桌的防备有何高下之分？扪心自问，在晚录取的初中同学面前，自己难道没有流露出预录生的优越感？

        我与他们相比并没有好多少，甚至很多时候远不如他们。比如说，对待家人，或许自己确实太看得起自己，将家人的缺点无限放大，将自己无处存放的情绪发泄在他们身上。站在我的视角，自己每一次发脾气都是有理有据，绝对无错的，可站在家人的视角，便是他们不明不白地承受了我莫名而来的怒气，可我从不愿说出原因，只喜欢冷暴力处理，让他们无可奈何......

        原来这样一个自以为是，任性的女孩会是我啊......我呆坐在地板上，感受着手心的温度随汗液的蒸发而流失，泪痕渐渐干涸，刚才因急剧的哭泣而紊乱的心跳渐渐平息，让我感受不到了。

       思绪在下沉，不知飘向了何处。

三、

       生活会继续，却从不会栩栩如生。毕竟，那是我自己的人生呢。